我的飛機從大海上飛向藍天

2003年6月9日，隨著一顆綠色信號彈掠過天空，我駕駛的13號飛機準時啟動，緩慢滑入大海，瞬即從海上飛向藍天。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所有的動作和科目后，安全地返回了停機坪。鎮定自若的表情、充滿自信的心情、一連串標準嫻熟的飛行動作，現在對我來說已不再陌生了。

這次成功放單飛，不僅標志著我已是一名合格的水上飛機飛行員，更標志著海軍新一代水上飛機飛行員在黃海某海域全新改裝訓練成功，同時也標志著我所在部隊采用新的訓練《大綱》，探索新飛行員戰斗力生成新方法、新途徑取得成果。以前，從一名陸地飛行員轉型到水上飛機飛行員需要3年時間，而我只用了1年！一年時間的日日夜夜還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2002年6月，我從海軍飛行學院畢業后就直接分到了我軍僅此一家的某水上飛機部隊。我興奮極了，人家開飛機都是從陸地起飛的，而我是從海上起飛的，那種自豪和驕傲勁兒就別提了。但后來一想，還是別高興得太早了，我飛慣了陸地飛機，還不知道能不能飛好水上飛機呢。

和所有的飛行部隊一樣，新學員來到部隊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裝訓練。

所謂改裝訓練，分為理論改裝和實操改裝，也就是我在飛行學院時飛的是轟-5飛機，現在要改飛水上飛機。從一個機種進入另一個機種，又要重新學習全新的理論知識，稱理論改裝；然后要經飛行教員多架次帶飛，有的甚至要帶飛上百次，稱實操改裝；最后再由考官檢查考試合格后，按規定的課目完成放單飛的次數，才能算改裝成功。

半年時間的航理學習全都是跟飛機性能數據、附件、設備及構造打交道。每天腦子里裝的全是飛機的重要部位及注意事項、飛行程序圖、特殊情況的處置方法等，每天吃過飯后就戴著草帽、拿著飛機模型頂著炎炎烈日在演練場一遍遍地走著程序，程序熟練后再進座艙，熟悉附件位置、功用和使用方法，考試的時候都要達到閉上眼睛能摸到每一個開關和儀表的程度。

在飛機座艙里模擬飛行時，因陸地飛機是向后拉桿帶起前輪起飛，而水上飛機則是向前推桿放機頭起飛，就因這點老犯迷糊，我差點被停飛。“加油門”！教員下達指令，這時速度已達到每小時90公里，“穩住、別緊張，迅速蹬跎，起飛，注意操縱桿的方向”，“明白”。我心里也默默重復著教員的口令，腦子很清楚，一系列動作完成后，但就在起飛的一剎那，我“老毛病”又犯了，還是向后拉桿了，致使飛機沒有“飛”起來，一頭栽進了海里，幸虧是模擬飛行，不然的話就損失大了。這已經是第10次了，我低著頭，坐在模擬駕駛艙里，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等待著教員的又一頓猛批。大約過了二三分鐘光景，事態發展出乎我意料之外，教員一改往日嚴厲的面孔，和藹地對我說：“實在不行的話，就放棄吧，也許其它的專業更適合你”。說完就徑直走下了飛機。我深知其中的含義。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心接近冰點，但是還有一絲堅強信念支撐著我，那就是——不能中斷我熱愛的飛行事業。

我冥思苦想了三天，認真分析了我近來的學習、工作、訓練和生活狀況，可是也查不出有哪點不對勁。我來到了部隊中心醫院，請教了航醫兼心理醫生李大夫，詳細地將我的情況介紹給他。李大夫說，像我這種情況以前很少出現過，也不是身體哪一部分出現了問題，而是思維里留存下固有的一種特定模式的綜合自閉癥。“你以前不是飛陸地上的飛機嗎，起飛動作是向后拉桿帶前輪起飛，這個模式就把思維給定格了，加上你的飛行印象已形成，改過來比較難，以致后來飛水上飛機是向前推桿放機頭起飛，你可能擔心會撞擊地面，思維瞬間就轉移到了陸地飛機模式，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此類情形”。我細細地分析著李大夫的話，覺得正是如此，但是怎樣才能扭轉過來呢，我迫不急待地向李大夫請教，“‘解鈴還須系鈴人’，平時要有意識地在這方面加以鍛煉和培養，注意分散精力，不要有任何壓力和心理負擔”，李大夫說。

問題的癥結找到了，平時我就特別注意在這方面的訓練。一到空閑時間，我便一個人鉆進機艙，此時正值三伏天，機艙內的溫度很高，在里面呆上幾分鐘，全身就像剛在海里游泳上岸一樣，而且還讓人透不過氣。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完全按照真實的飛行數據進行操作，練意志、強信心，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終于戰勝了自己，將纏身已久的“惡魔”驅趕走了。當再次見到教員的時候，看到我操作動作正確規范時，終于面帶微笑地對我說：“這樣才對嘛，還得繼續努力，要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駕馭水上飛機的飛行員，還得做好吃大苦的準備，要有良好的心理和思想準備。”

海上跳傘，每個飛行員的必修課

大家知道，飛行是一種高風險活動，而我們一般都在公海的高空上飛行訓練。為防不測和一些特殊情況發生（如飛機機械故障失去操縱、空中停車、開車不成功、油料耗盡、無合適場地迫降時等諸多因素），每個飛行員都必須學會在海上進行跳傘訓練。據當時傘訓教員介紹，海上跳傘屬于高難課目，如果主傘在飛行員跳出機艙3秒鐘后沒有開傘，就必須打開備用傘。且海上跳傘比陸地上跳傘復雜，空中動作多，水面反光不易準確判斷高度等，因此我們的心里都有些緊張。

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準備和地面演練，終于迎來海上跳傘的日子。有了以前在飛行學院第一次陸地跳傘經歷后，海上跳傘的緊張心情又緩解了不少，我們一組五個人，我排在第一個跳。到了高度，打開艙門，我半只腳踩在機外，俯視著整個蔚藍色的大海， “嘟、嘟、嘟”的聲音提醒我到了預定跳傘高度和跳傘區域了，這是準備跳傘的信號，趕緊收拾心情，凝神閉氣做好離機動作，心中默念“不緊張、不緊張”，但還是緊閉著雙眼。隨著“嘟——”的一聲長響，我雙腳用力蹬艙門，身體躥了出去，突然一股強大的氣流吹得我身體像樹葉一樣搖擺，令我呼吸困難。我緊縮著身體，緊抱備份傘，右手抓住備份傘拉環，心中默默數著1、2、3，身體的下落使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幾乎喘不上氣來。短短的四五秒鐘感覺是那樣漫長，傘突然開了，那一瞬間身體感覺不是在下落，好像是被提起一樣。此時，我才敢睜開眼睛抬頭檢查傘況，心一下子有了著落，一切都完好。天空是那樣的寂靜，靜得都有點讓人害怕，我呼喊身邊的戰友，聽不到一點回聲，只是互相揮著手，隨著離海面越來越近，都能看清指揮船上的人，但聽不清楚他們在指揮著什么。突然，我想起來入水動作還沒做呢，于是趕緊把背帶扣松開，向后挪了挪屁股，抓緊操縱帶，還沒來得及操縱傘，更沒來得及拽出救生船，就“撲通”一聲鉆進了水里，再接著就被人從海里給撈了起來。上了船，大家興奮得在一起講著剛才的經歷，都忘記了海水的冰涼。我忽然發現有個戰友光著腳，臉色很難看，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他的離機動作不好，傘開的時候掛住了腳，他就頭朝下快速地下落，他拼命地蹬腿，最后鞋掉了才從傘繩里逃脫。聽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真讓人膽戰心驚。不過還好，最后大家都比較安全順利地完成了跳傘任務。

掌握好水上飛機的起降訓練，就可以進入放單飛的行列

水上飛機的起飛受限制和影響比較多，如風速、風向、能見度、船只、潮汐等都會影響起飛。起飛時，陸地飛機大都是先三點滑跑，到一定速度后向后拉桿帶起前輪滑跑起飛，而水上飛機是滑跑速度到90公里/小時，向前推桿放機頭起飛。飛慣了陸地上飛機的我，對這些就很容易混淆，再加上由于水是流體，海面會使飛機機頭上下產生俯仰，控制不好飛機就產生大的偏差。飛機在水中滑跑像船一樣有慣性，加油門后飛機的螺旋槳產生拉力，同時也產生反作用力，使飛機產生傾斜和偏轉。在海上又沒有明顯的固定地標作為判斷偏方向的依據，很難發現偏方向，如果發現得晚就會使飛機產生大的偏轉和側滑，再加上俯仰的變化，飛機狀態很容易就失去控制，那后果將不堪設想。如果再遇上船只過后的水印，情況將更加復雜。水上飛機的起飛是一個三維立體的綜合運動，其間相互關聯，一個偏差修正不好就會影響到另外兩個，造成偏差越來越大。海平面是一個動態平面，有時水平如鏡、有時微波粼粼、有時波濤洶涌，從浪峰到浪谷，浪高可達數米，飛機在滑跑過程中機身的受力程度和飛機的穩定性都將發生很大的變化。因此，我并沒有一味地去死記硬背，而是在實踐中加以細心體會琢磨，請教飛行技術精湛的老飛行員，很快我就“鉆”進去了。降落與陸地飛機相比最大的特點就是降落區域不固定，時常要受到船只的影響。能見度不好時，導航臺在飛機降落過程中起導向作用，就像大海中的燈塔可以給迷向的人們指明方向。陸地飛機跑道固定，導航臺在跑道的中心延長線上，按導航臺發出的信號飛到導航臺上空，再按機場的穿云圖將飛機調整到兩座導航臺的延長線上，依據兩點成一線的理論，前方必是跑道中心線。而我們的導航臺卻是建在兩座小島上，其連線和降落區域不在一條線上，當能見度差時，降落區域的船只就成了我們的最大威脅。因此，掌握好水上飛機的起飛和降落，成為一名合格的水上飛機駕駛員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和地面演練，我逐漸掌握了水上飛機的特點和操作要領，心里就盼望著能早點從大海上飛起來。

第一次體驗飛行是在興奮和緊張中度過的，結果什么也沒記住。

2003年2月26日，我終于可以親自體驗飛行了，不過是由教員帶飛，我主要是建立飛行印象和飛行感覺。雖然不是我親自駕駛飛機從大海飛上藍天，但我也異常激動、緊張和興奮。上午8時30分，飛機啟動，大約過了5分鐘，機長向塔臺請示起飛，塔臺指揮員迅速傳來“可以起飛”的指令后，我們12號飛機便緩慢滑入大海，我的心便隨著飛機下水的一瞬間提到嗓子眼兒，當時只剩下激動和緊張了，以致于教員的飛行動作我一個也沒記住。飛機很快進入了預定航道等待時機起飛，在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中飛向了藍天。

單飛成功，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水上飛機飛行員

隨著飛行的深入，到了飛行《大綱》要求放單飛的日子了，由于我們操縱上的特殊性，單飛時右座仍是副團長陪飛，但這對于我的意義也很大。單飛是每位飛行員飛行生涯的里程碑，它象征著一個新的開始，只有經過了單飛，我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水上飛機飛行員。飛行的前一天晚飯后，我來到了停機坪，看著明天就要駕駛的戰鷹，激動的心情難以撫平。站在下滑道邊看著大海，想到從此以后我兒時的夢想即將成為現實，就要駕著戰鷹展翅在祖國的海空巡邏，心中不覺升起一股難以言表的興奮和激動。

早上7點，隨著一顆綠色信號彈的快速劃過天空，“16，請示起動”，指揮員命令“檢查壓力，可以起動”，隨著發動機螺旋槳的轉動，單飛開始了。此時我的心迅速變得激動和興奮起來了，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不那么自然，這時在右座駕駛位置上的副團長提醒我：“別緊張，放松一點”，我緊張的心才慢慢舒緩開來。我把飛機緩緩滑下水，命令“3號收起落架”，機械師把起落架收起，檢查收起信號燈亮，我報告“16，起落架收好”，指揮員命令“關閉前輪轉彎開關”，我加油門滑向起飛地帶，這時，通信員報告“襟翼度放好”，“明白”，對正起飛方向加油門，飛機滑跑穩定。“16，請示起飛”，指揮員命令“可以起飛”，我命令“3號加油門”，隨著機械師把油門推到起飛位置，2號領航員報速度“80公里/小時”、“90公里/小時”，我向前推桿，機頭緩緩地被放到了規定位置，領航員報告“速度140公里/小時”、“速度150公里/小時”，我稍向后增加點力量，飛機在2號報“速度170公里/小時”聲中慢慢地離開了水面，一切操作已完成，飛機順利地飛向藍天。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的單飛開了個好頭！隨著飛機的降落，我終于成為了新一代水上飛機飛行員了！我在歡慶人群的鮮花和掌聲中走下了飛機，身披大紅花的景象在我的腦海中永遠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