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從前萬萬沒有想到,這臭哄哄的垃圾池中,會出現一只鮮艷的繡花鞋墊。
這幾年,手工的東西突然又時髦了,手工的拖鞋、毛衣、鞋墊,領襯、圍巾什么的,成了香餑餑。年輕人喜歡,中年人偏好,老年人懷舊,特別是情人們,更是在上面寄托了無限情思。各種動物植物,山川河流,人物造型,都賦予了深刻的內涵。何從前雖然不大懂,他本是個煤廠的工人,因為煤挖完了,人也老了,廠也就垮了,每月拿200多塊錢的生活費,無法維持生計,才托人找了這么個很臟很累也很下賤的活。兒女們現在日子不好過,下崗的下崗,破產的破產,自己盡量能自食其力,不給后人添麻煩。
何從前從骯臟的垃圾池中撿出這只繡花鞋墊,心想多好呵,洗一洗一定能用。可惜只有一只。
想不到,第二天,他又從垃圾池中發現了另一只,一樣的線,一樣的植物造型,一樣的底子布料,這一定是和昨天的那只配成對的。
拿回屋洗干凈一對比,左右一對,只不過昨天那只是左腳的,今天這只是右腳的。剛好一對兒,這下可以用了。
何從前是個節約的老人,一輩子樸素得像一塊煤炭,一塊泥磚,從來沒有鮮艷過。這么漂亮的手工繡花鞋墊,他從來沒有穿過。因此第三天,他換了雙新的布鞋,晚飯后散步時就用了這雙繡花鞋墊。在他居住和出垃圾的那個小區后面,有坐土山,晚飯后很多人都是在那兒散步。
走著走著,右腳的鞋墊老是硬腳,脫下鞋來,又沒有發現什么,穿上卻又烙腳。
在土山的一個小坎子,何從前干脆坐下來,脫下鞋,拿出硬腳的右鞋墊,反復用手捏,真是不捏不知道,原來這鞋墊夾層里,有一個小小的硬塊。何從前一下涌起了兒童似的好奇心:這里面是什么?好在他隨身帶有一把小刀,輕輕劃斷那些紅的綠的藍的線,里面是一塊小小的半邊硬幣那么大的金屬。無論何從前如何猜想,都找不到這塊金屬有何用。順手揣進包兒頭,像孩子似的當稀奇罷了。
為什么?顯然,這情形老人一輩了沒遇見到,這對僅讀過三年書挖了大半輩子煤的老人來說,是無法解開的。
事情本來到此為止,一雙臭哄哄的繡花鞋墊算得了什么?老人每天出垃圾,還揀出過價值上千的手機、項鏈、玉鐲什么的,凡貴重的,一概交給小區民警室。老人不貪財,盡管家中貧寒。拿他的話說:該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得了要遭報應。是不是會報應,不知道。但老人的品質,卻是令人欽佩。小區好多人家對老人都敬仰,見面了問候,常笑臉善待。因此老人在他居住的小區出垃圾,沒有人岐視。老人心滿意足,一個掏垃圾的老人,得到了大伙的尊重,這是錢能買來的嗎?老人每天依舊是收拾小區的垃圾。那雙漂亮的鞋墊,報廢了,放在屋內。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早上出門時,他還用報紙把鞋墊包好,打算周末給女兒,重新扎上了用。但中午回到屋吃飯時,那雙鞋墊卻不見了,連包的報紙也不見了。開始他還疑心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放失了手,但在這個僅有幾十個平方米的小屋,反復找了十幾遍后仍然沒有,他才相信這雙本是撿來的鞋墊真的丟了。誰會來偷這雙鞋墊呢?老人想不通,于是悶悶不樂。
他本打算在街上稱幾兩燒臘,喝二兩小酒,因為每天上午工作最苦,也累,下午一般也就沒事了。正好,小區治安室的民警王忠貴也在那兒為女兒稱豆棒。
王忠貴三十多歲,為人很豪爽,小區只要他能幫忙的都幫。連他這個退休的出垃圾的老頭兒,也沾過他不少光。人一老話就多,加上何從前寂寞久了,老伴死得早,兒女成家后也難聚一次,為生計奔波,常一個人對著四個墻角發呆,于是有人了就想嘮叨。這不,他忍不住講了那雙得而復失的繡花鞋墊,王中貴一下就緊張了,他的眼睛鼓了起來,漸漸在眼前幻化出一幅讓人驚恐的畫面。還沒等何從前講完,就飛奔回警務室,喊上協警員老張和小李,帶上武器,到了何從前拾繡花鞋墊的四號樓三單元,一家家地清查。
到了八樓,也就是最高樓,801室沒有人。但從門上附窗往里一看,里面一片狼藉。問了左鄰右舍,才知道這戶人早搬走了,房子出租給一個少女,很時髦的少女。說的人話不明,其實意思很明,這少女八成是小姐。
請示了派出所領導,同意破門而人,客廳很亂,相反床上卻一絲不亂。鋪上一位漂亮女人,沒有了呼吸。
誰是兇手呢?死者又是誰?一串串的疑問突現腦海。何從前跟著這群民警來,被眼前的事弄得莫明其妙。因為。他認得這個少女,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三個月前的一天上午大約九點鐘,何從前跟往常一樣,從一單元開始,按時來到三單元的垃圾池,他戴著厚厚的口罩,頭上還有頂商場宣傳發的遮陽帽,正在把垃圾池里的垃圾往外出,當然臭氣熏天。這時人很少,上班的上班,買菜的主婦或老人們還在市場。沒得事的人正坐在茶館打小牌。小區很靜,就像一個若大的林子,聽不到半點聲響。這時,一位時髦女郎來到何從前身邊,嗲聲道:“大爺,麻煩你件事情行不?”
何從前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柔軟的聲音,仿佛不是從人嘴中發出的,是春天的燕子輕輕的呢喃。何從前的老婆年輕時發出的聲音,直筒筒的,粗聲魯氣,一點也不斯文。
“什么事?妹兒?”
我們這兒把“妹兒”當成對少女的尊稱。
“大爺,我是這單元新入住的,在801室。昨晚,我把一件東西當垃圾扔了,這東西十分重要,請你幫我找一下。”
“那是什么東西噻?”
但時髦女郎就是不說。
何從前稀奇了,心想你不說我曉得是什么?
時髦女郎站在一旁,瞪大眼眼看著何從前一鏟一鏟地出垃圾。那臭氣,居然讓這位時髦女郎沒有后退和躲閃。偶有來來往往的人見了,奇怪得很。一位出垃圾的老人,一位時髦女郎,組成一幅不協諧的畫,讓小區人莫名其妙。
刑警來了,據說是大名鼎鼎的神探被稱為小城福爾摩斯的何孝才。何從前認得他,因為這是沒有出五服的侄子。瀘州警校畢業,從一個基層戶籍警干到了刑警隊長,用了十八年。被他抓獲的壞人至少四位數。當然,他也有失手的時候,一次被壞人用刀子捅了五下,好在不是關鍵位置,但從此腿變了型,成了跛子。大家叫他跛子神探,他也樂意接受。拿他的口頭禪說:叫我神探稱不上,叫我跛子名符其實。足跛心不跛,壞人也怕我!
小城的壞人還真怕他,相互詛咒時說:“你娃要背時,出門碰到何跛子!”
何孝才給何從前問候后,就叫技術人員去搜查。自己把何從前叫到一旁低聲問。
當然何從前知道的就這么多,他的文化低,不會分析,只要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嘩嘩嘩地全滾了出來。
“繡花鞋墊?在哪兒?”
“被人偷了!”
“只剩那塊金屬還在!”
那塊金屬,何孝才一下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問題來,只好先收下再說。
這位神探驚奇的是,如果這繡花鞋墊里沒有什么秘密,會有人來偷嗎?
這時,手下的刑警來報告:“隊長,經過我們細致搜查,沒有發現打斗痕跡,室內也沒有發現其它腳印指紋。死者也沒有外傷,死的時間大約在三天前,死前有性行為,沒有發現暴力侵犯。請示下步行動!”
何孝才蹙緊了眉。這可是他從來沒有遇見過的案子,因為現場居然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憑他近二十年的經驗,這是不可能的!
自己來搜查。
俗話說人過有影,鳥過有聲,難道會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不可能!
“把床給我抬了。”
何隊長下聲令下,一張雙人床移開。何孝才想,一個單身女人,為啥要這個大床呢?顯然,這是為他人準備的。準確地說,不全是為了睡她,肯定有人和她同居。
果不其然,雙人床墊的底層,有一個小小的信封,很破舊,皮磨得差不多爛了。但單位印制的牛皮紙信封,上面的單位地址的字還依稀可見。何孝才迅速把它拿過來,夾進皮包。
這事兒一出后,何從前開始還關心,是他最先發現了的。但過了幾天就忘了,他每天出他的垃圾,為生計辛苦。案子破得了不,和他關系不大。
這天,他剛出完三單元,準備到四單元時,小區的主任找到他。
小區主任是個胖子,離奇的胖,就像一個冬瓜,幾乎全身都是齊的。大家背后叫他冬瓜。原先這冬瓜算是個人物,在市移民局工礦企業移民處當處長,這幾年我們地處三峽移民的核心區,這移民處長當然是肥缺了。看他那身肉,吃“抹和”的時候不知有好多。這冬瓜處長退休了,在小區兼個主任,當然不是為了這幾個小錢,那點補助還不夠他喝茶。平時對別人從來是臉朝天,不屑一顧。今天,他攔住何從前,臉笑成柿餅,還掏出大中華煙道:“何大爺,您老人家辛苦了,來,抽根煙解煩!”
何從前也抽煙,但從來沒抽上過二塊錢以上的,一般是一塊五的川江,中華煙他聽說過,一包就要幾十塊錢呢,聽說以前中央領導才準抽這煙。
何從前沒接冬瓜的煙,而是自己掏出煙點上。他不想欠別人的情,嘴上卻說:“我抽慣這個了,主任,你有么子事?”
“沒事,沒事,看您一人辛苦,過來道聲謝!”
說完,蔫蔫地走了,當時何從前也沒放在心上,人家領導就是領導,退休了至少素質還在,見清潔工辛苦,不定期來道聲問候,不會有其它目的。
過一回兒,何孝才何隊長來了,還帶了幾個小方便袋子和一瓶詩仙太白酒。
“五叔(在族人中同輩何從前排第五),今天我找你喝幾盅!”
“你找我喝酒?不過年不逢節的,忙你的吧,哪天你閑得下來?”
“真的,今天找你喝酒,你看我菜和酒都帶來了!”
看來不假,拉開茶幾,擺上涼菜就對飲起來。
何從前說:“我的好侄子,你個大名鼎鼎的神探肯定不是光來和我喝酒的吧?”
“五叔,你看你,我請您老人家喝杯水酒還不應該?”
“你就別繞圈子,肯定找我有事。說!”
人家老工人,受了黨一輩子教育,就是不一樣,哪像現在的小青年。何孝才心里這么想,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五叔,我找您還真的有事呢!”
“八樓那個妹兒?”
“是呵,你想,這人死在我的轄區,我不把它弄清楚行嗎?”
“那你想問啥?”
“最近有沒有人向你打聽過這事?”
“沒有呵,我個清潔工,出垃圾物,平時誰會問我?小區好多人還沒有正眼瞧過呢!”
“比如,有沒有人想和您老接近,套近乎什么的?”
“讓我想想,要說有一個人,不知算不算?”
“誰?”
“小區主任冬瓜。”
“我認得,原先在移民局當處長的那個。”
“就是他!”
何從前把先前冬瓜給他掏煙的事說了,何孝才卻看不出臉上有什么表情。喝完酒,給老叔道個別走了。
何從前也沒有多想,喝得麻麻的,腦殼也是昏昏渾渾,歪在床上,睡了。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
發現何從前死的人是小區的民警王中貴。
第二天早上,王中貴接到何孝才電話,叫他請何從前到刑警隊去一趟,但何從前家的門開著,他人卻倒在床上。王中貴上去一拉,“嘿,老頭兒,今天太陽照屁股還不去出垃圾?”
床上的人沒有一點回音,一試鼻息,一點氣都沒有了,于是趕快報案。小區第二次死人更轟動,警察只好里三層處三層的組成人墻,不讓人走攏。小區主任冬瓜更是忙得不亦樂乎,你想,這清潔工不明不白的死了,小區主任不關心行嗎?
這次,何孝才自己為難了。他主動找到分管局長說:“昨天,我找五叔了解前次時髦女郎的事,請他喝酒,今天他死了,現場看是被毒死的,口水在嘴角長流,臉上有青黑,這第一個犯罪嫌疑人就該是我了!”
分管局長說,他得請示后再說。
下午,經市政法委研究,決定將何孝才暫時禁閉在公安局,下武器,工作移交給副隊長蘭文超。
兩起命案,讓小區無法安寧。有人說:這小區原先是一片墳場,現在鬧鬼,不死夠這墳場的人數,鬼不會罷休。于是小區人心惶惶,好多家要遷。第一個要遷家的就是冬瓜,因為人家有錢呵,不想在這兒住,換個地方得了,反正他家也不止一處住房。
搬家公司浩浩蕩蕩地開來,搬運工全是身強力壯的農民工。冬瓜全家中,只留他一人在場,他老婆早到大城市女兒那兒。他兒子兒媳上班,而且各有各的住房,只是周末才小聚一下。平時,難得見到人。
搬家車在樓下等著,等搬運工人綁好東西,抬下樓。現在干什么事都講究個快字,這不,沒兩個小時,冬瓜家就空空蕩蕩了。
不過,卻發生了讓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就在冬瓜要上車出發,搬運工中的仨個人一下上前,把冬瓜弄個嚴嚴實實地圍在中間,另一個人上司機臺,開起車一溜煙跑了。
“劫持?這伙人是綁匪?”
人們還沒有弄明白,其中反映最快的是同樣混在搬運工中的刑警隊副隊長蘭文超。他顧不了那么多了,拿出手機匯報:“隊長,冬瓜被人劫持走了!”
“什么人?什么車號?
好在這蘭文超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瞅了那卡車一瞬,也就記下了號碼。“江F7704——8320。”好。我立馬布置全城警戒,各路口設路障,嚴查。一定要找到這輛車,一定要抓到冬瓜。”電話那頭傳來何孝才堅定的聲音。
他不是被關了禁閉嗎?這事兒是這樣的:法醫經過解剖,發現毒死何從前的時間是晚八時許,那時,何孝才正在隊里和大伙開案情分析會。而且法醫還發現,毒死何從前的食物是一種叫苦柿的東西。這東西本無毒,只有在酒后食用,它才會跟酒發生化學反應,生出一種霉,能毒死人。可何孝才當時沒有帶水果去呵。
何孝才還沒能完全清白自己,只有抓到了真正的兇手,才能徹底證明自己,洗清自己,不然永遠是塊污痕。
局里把情況匯報給政法委后,同意何孝才在控制內工作,不得出外勤。這才盡管他很想到冬瓜寢室去搜查,也不行,只有讓蘭文超代勞了。
全城警戒,各警種合作,多大的聲勢啊。但沒有人發現那輛車。這是一輛承載五噸的東風車,不可能一下無影無蹤。路上沒有,那就是在站里,車站、加油站、維修站。
豁然開朗。這車多半是在維修站,因為在那兒,他可以重新換牌照,重新噴油漆。
果然,在靠近長江另邊的一家叫昌盛的汽修廠,那輛東風車在那兒,只是沒有司機,也沒有其他人。
蘭文超帶著人馬上前詢問,結果修理工說:“來人給他五百塊錢,說三天內把車兩側重新噴種顏色。”
“他們人呢?”
“全都走了。”修理工很不耐煩地說。
“什么方向?”
“長江邊!”
蘭文超率人迅速撲向江邊。
案情分析會在局保密會議室召開。大家都鐵青著臉。要知道,兩件命案未破,再一個公然劫持,作為這座城的和平衛士,心里沒有氣才怪。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氣,簡直就種侮辱。看著何孝才隊長紅紅的雙眼,要濺出火星來,一個個大氣都有不敢出。
分管局長一言不發。
正局長倒穩得起,仍舊抽他的煙。仿佛這事和他無關。不過,沉默沒有多久,正局長說話了:“同志們不要太緊張,其實這案子已破了80%,現在只是收尾了。”
大家豎起耳朵聽,生怕漏掉一個標點符號。
局長慢悠悠從身邊的手提包中拿出一件東西來:一雙繡花鞋墊!
其他人不一定清楚,但何孝才明白得很,這雙繡花鞋墊,就是這破這兩起命案的關鍵。
當然,冬瓜沒有死。不是他不想死,是他沒有來得及死。
那四個人劫持他后,他心里就明白,這次多半到黃泉路了。冬瓜人難看,腦殼卻活得很,眼一眨就會有鬼點子,正因為他有這個長處,才從移民局的一個工人,混成以工代干,轉干、提職,退休時是處級。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三峽大移民這些年,他摟了多少,只有他明白。但還有比他摟得多的,是主管移民的副市長。光經過冬瓜的手,給副市長在外國讀書的兒子寄的錢少說也有上千萬。
上千萬?一旦事發,不殺頭才怪。
因此他退休后,想躲開這座城市,可人家不準呵,說白了,人家也怕他反水。劫持他的人不說,他也知道是誰派來的,不會是別人,一定是那位還在位的副市長。
“說吧?你怎么死?”
劫持他的頭目在江邊對他惡狠狠地吼道。
面對滾滾長江,冬瓜無話可說。自己是自作自受,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何況他根本就不后悔。自己這輩子,好酒喝過了,好煙抽遍了,歐美游夠了,洋女人也玩過了,給兒子女兒存的錢他們下輩子也用不完。現在不是有句“名言”嗎?“犧牲我一個,幸福幾代人!”何況我冬瓜也活了六十多歲,死何所懼!
想不到,這個肥豬似的老頭兒,他不怕死。
劫持冬瓜的人倒為難了,因為“上頭”交待得很明白最好是找東西,而不是殺人。對這幾個亡命徒,多殺人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因為他們哪個人都沒有幾條命案?問題是殺了這冬瓜會給人家惹出更大的麻煩,這不是幫倒忙嗎?
這幾個人本不是想劫持冬瓜的,他們想混在搬運工中,從冬瓜家中搜出一樣東西,這東西對在位的副市長太重要了。
什么東西?就是現在會場上局長拿著的那雙繡花墊底。
局長對著何孝才道:“還是你來說吧!”
何孝才喝了口茶才道:“是的,這不是一雙普通的繡花鞋墊,它的上面凝聚著他人的命,凝聚著兩個屈死的冤魂。”
先說死的時髦女郎。她姓董,叫董麗姝,是我們鄰市的一位時裝模特。兩年前,我們的一位領導到這個城市參加區域合作經濟會,晚上看時裝模特表演,被這位女孩子迷上了,從此飯菜不香,日夜相思。他的一名部下就是被劫持的冬瓜,于是出馬,為這位領導帶回紅顏知己。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鳥,隔段時間來一次小聚,很不合她的脾氣,見到這位領導是千萬家產,就想從地下走到地上,從黑暗走向光明。要想當領導夫人!三個月前,她從生活的那座城市辭職,到冬瓜所住的小區租房住下,給那位領導發出通碟:不結婚,就要上告,就要給媒體暴光自己!
冬瓜虛了,因為他的后半生要的是安寧,要的是找機會洗錢。
他把這事跟領導匯報,領導當然就是領導,只說了句很普通的話:讓她安靜點!
這董麗姝也知道自己在玩火,要不燒死別人,要不燒死自己。自己咋死的,得留點證據,留下點線索,如果哪天她莫名其妙就死了,可以從中讓人順藤摸瓜,讓弄死她的人也不得好死。于是她繡出了一雙繡花鞋墊,在里放上一塊金屬。“
那不是塊普通金屬塊,經省隊化驗,上面是錄音。復原后,上面有這位領導的機秘和穩私。”
大家聽得津津有味,就像《福爾摩斯探案》那樣神奇。
不過,還沒有聽完,就中斷了,好掃興。
打斷何孝才案情分析的不是別人,是副隊長蘭文超。
“報告局長,冬瓜等五人全部抓獲,這回逮了幾條大魚。那四個劫匪正是我們通緝多年的要犯!”
怎么死?冬瓜想過,但從來沒有想到的是這樣死:那四個劫匪把他扣起來,喊上一二三,一起用力拋,他就會落進滾滾長江,被巨浪吞噬。
正喊起二,背后一聲槍響,一群公安從天而降,把冬瓜從死神面前拉回人間。
看著副隊長的高興勁,何孝才好心酸。為抓這些人,他沒日沒夜地工作,可抓的時候沒有他,倒不是爭功,而是沒有解心頭的氣,解心頭的恨。
局長畢竟是局長,很穩得起。“你們先去休息,等一會兒我找你們說事!但第一個要求是,這次抓捕這幾個人的事必須保密,誰走漏了風聲,到時別怪法律無情!”
局長的嚴肅讓所有人都吃驚,當中只有何孝才清楚,大魚還沒有露面呢!
“繼續說,我們聽得正熱鬧!”
何孝才道:“某次,那位領導和這位女模熱乎,見那兒有雙鮮艷的繡花鞋墊,就跟這位女模要,但女模整死也不給。這引起領導的懷疑,領導想這女模是不是有了新歡?現在金絲鳥偷情的事多。你可是吃我的用我的還要想其他男人,門兒都沒有。于是他一怒之下去搶這繡花鞋墊,就扔進了垃圾桶。這東西很輕,從八樓并沒有直接落下來,而是下落中粘附在其它垃圾上,后來在下落的其它垃圾打擊下先后到一層的垃圾出口,被掏垃圾的老頭兒何從前拾到了。”
大伙驚嘆,原來這事如此生動。
有人問:“那女模是誰殺的?”
“那位領導并不明白鞋墊中有東西,直到二人徹底鬧翻,女模威脅領導說不讓她轉正,大家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位領導是個紅黑兩道都通的人,為了一個女人,他會放棄他的政治生命?顯然,女孩低估了領導的心腸,以為真的如人們俗話說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不離分。在那位領導心中,他的政治生命他的位子才是最重要的。她萬萬沒有想到這領導會對她下手。直到他倆最后一次做愛,女郎正在高潮時,領導用被子捂住她的嘴和鼻,不消一刻,香消玉損”。
大伙聽得激動,但好多地方不明白。比如,你憑什么說有那么位領導?
何孝才道:“我們清理現場,不是在床墊的底部發現了一個破信封嗎?”
參加搜查的人想起來確有那么個信封。“秘密就在里面,女模還是防了一手,信封里有短短的記載,清楚地表明了她和他的關系。而信封更泄了密,上面標明了那男人的單位!”
呵,原來如此!
“那繡花鞋墊又是如何到了我們局長手里呢?”
大伙正要問,蘭文超進來了,嘴里還咽著半塊餅干,顯然為了抓捕冬瓜他們,又餓了一次好的。他接著說:“這事兒我清楚。當時清潔工何從前死了,隊長受到了懷疑,宣布停他的職,那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們局里早收到了冬瓜經濟犯罪的檢舉,但苦于拿不出證據,而且聽說他上面有人,動得不好的話不容易脫身,因此我們僅在暗中調查。我們得到冬瓜李搬家的密報后,就化裝混進去,我在他家的柜子中發現了這雙繡花鞋墊。因為冬瓜沒有從鞋墊中發現啥東西,就沒提前消毀!”
是的,貫通起來案情真相大白了。冬瓜時時在關注女模,顯然那個領導已給冬瓜指示,這雙繡花鞋墊的事,領導也跟他講過,因此他才從何從前那兒把它悄悄拿走了。后來見上面并無啥東西,就放在了一旁,被副隊長蘭文超查到,交給了局長。雖然上面沒有啥東西,可這雙繡花鞋墊能徹底解開這兩起殺人案。
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局長接到電話后變了臉色。
省廳急電:那位領導上午參加會議,午飯后在賓館自殺未遂,正在搶救!
省廳懷疑,他們這兒有人泄密,要局長迅速突審冬瓜,攻破堡壘,拿出證據,挖出冬瓜背后的靠山。
沒有想到的是:這冬瓜招得比誰都快。
“人我沒殺,女模是那位領導殺的,清潔工何從前是按領導交待,要我來滅口,原來以為何從前發現了這女模和領導的曖昧關系。其實他一點都曉不得,因此那天我見何隊長跟他一起喝酒,心里更緊張,想起那個偏方來,就到超市買柿子,想不到的是這種只有大巴山才出產的東西,我們這兒的超市也有。我送給何從前幾個,說是他人送的,吃不完,給他醒酒!他吃了,自然會死。他不是我殺的!”
冬瓜的話氣得大伙牙癢。你給別人送去致死的東西,讓別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致死,這和殺人何異?他還有臉狡辯,世上恬不知恥的人真還不少呵。
但說到經濟,冬瓜就吞吞吐吐起來,后來在那又繡花鞋墊的證據和半個硬幣的錄音證明下,他才不得不交待出來。
我的媽呵!天大奇案,一個以移民局為核心,從九二年開始實施移民以來,有五十多人參與的貪污移民款共達1.22個億。其中有市領導五人,局級領導八人,其余為處級或科級,也有一般的會計、出納及移民專員。有在局里工作的,有縣、鄉分管移民工作的領導。
驚天動地的大案。當晚,局長向省向中央匯報。
何孝才他們雷厲風行,連夜抓捕,除了有五人在外地,全部捉拿歸案,包括那位副市長。
立功了,不是一般的功,是特等功。
但是,何孝才心里仍然有個解不開的結:是誰給那位領導泄密的呢?這人應在我們公安內部,而且層面還比較高,因為很小圈子內的事他都知道呵。
何孝才走進局長辦公室,燈火通明,局長躺在轉椅上,瞇縫著眼道:“何隊長,有么子事?”
何孝才說:“局長,案子破了,但我永遠不明白,誰向那位副市長泄的密呢?他應當是我們公安內部的人,他是誰?”
局長仍然不答,拿出煙點上,然后悠悠道:“還記得那雙繡花鞋墊嗎?”
“當然記得,它可是我們過硬的證據!冬瓜被攻下,就是見到從他家里搜出的這雙繡花鞋墊,精神才徹底崩潰!”
“可我們都沒有注意,這雙鞋墊其實是個高科技產品,上面有竊聽裝置!”
“呵我明白了,局長,冬瓜得到了這雙繡花鞋墊,沒有發現什么異外,于是就想,在上面做好手腳,再轉給那位對他命運相關的副市長,不就能清楚地拿握動態了嗎?”
“你真聰明,冬瓜正是這樣做的!”局長說完從抽屜里拿出那雙繡花鞋墊說。
“就是它告的密!”
是的,局長研究案子時,帶上了它,冬瓜知道了,通知副市長,才產生了副市長的自殺!
何孝才想看看那雙繡花鞋墊,但局長不但沒遞給他看,而是迅速又鎖進了抽屜,生怕別人搶走似的。這讓何孝才驚訝,這可不是局長的一慣作風呵。往日局長對他可是無話不談的,可以說是親密無間了,這次……
何孝才當然沒有把他的想法說出口,人家是局長,不給你看就不給你看,何必自討沒趣呢?
按說全部案情已真相大白。
但疑點仍有,何孝才想。因為局長說得很完善,但冬瓜銷毀了女模繡的鞋墊,僅是推測,沒有物證,而且冬瓜不承認有這事,只承認鞋墊局長拿去的那雙就是何從前撿的那雙,女模特秀的那雙。
一個深夜,何孝才來到局保管室,叫值班警察拿出那雙繡花鞋來。值班人員不干,說:“局長有交待,此物證除了他的命令,其他人一概不得過手!”
不能硬搶,那是違背紀律的。于是何孝才點上煙,給這位年輕民警講開這兩起命案的來龍去脈。
故事太生動了!
“何隊長,你編的吧?是不是讀《福爾摩斯》讀呆了?”
“不是,真的,這兩起命案和一大窩案,現在剩的最后一個疑點,就是這雙繡花鞋。如果真如局長說的那樣,我得找到被銷毀的那雙,或是冬瓜確實承認他銷毀了一雙。不然其中就有問題!”
“你是懷疑局長?”
“你不要亂說,我只想你給我看看那雙繡花鞋墊!”
這位年輕民警被何孝才的執著感動了,這才是真正的“人民衛士”精神。他不怕被處分,拿出了那雙繡花鞋墊給何隊長,何孝才仔細看,他用手細捏,發現這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就是一雙普普通通的繡花鞋墊!說不定就是何從前老人撿的那雙,上面卻有被刀挑破的痕跡。
“那為什么局長要編這個故事?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泄的密!”何孝才堅信自己的推斷,然后謝了那位年輕民警,回到家,給省廳政治處領導報告了自己的推理和論證。
第二天,局長上省廳開會,立馬就被“雙規”了,一查,那個貪污移民款的領導中,還有我們這位戴國徽的人!
案子才真正結束。
望著那雙繡花鞋墊,何孝才無法語言,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