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春節(jié)前夕,重慶醫(y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yī)院血液科的病房里,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婆婆流著眼淚,將顫抖的雙手伸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外孫女……
稚嫩的生命遭遇狂風暴雨,親親的爸爸竟袖手旁觀
在重慶渝中區(qū)大溪溝搬運公司宿舍里,住著一對幸福的婆孫倆。外婆名叫龔妙芳,外孫女名叫郭露。在2007年9月以前,她們是人人羨慕的幸福一家,外婆慈祥能干,外孫女乖巧懂事。郭露今年已21歲,由于母親在她10歲時就去世了,而父親又娶了妻子,郭露就一直跟外婆生活在一起;2002年,外公也去世了,郭露更不愿離開外婆,她要留在外婆身邊好好照顧她,替母親盡孝!
2004年,郭露考上了重慶師范大學幼教專業(yè)。2007年,郭露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順利地在重慶警備區(qū)幼兒園找到了工作。每天下班回家,郭露像一只歡快的百靈鳥,還沒走到樓梯口,就向著七樓高聲呼喊:“外婆,我回來了!”外婆從樓上窗戶探出頭來,笑得合不攏嘴:“快上來,飯已經(jīng)做好了!”郭露蹦蹦跳跳跑到七樓,打開門,給外婆一個熱烈的擁抱。外婆拍拍外孫女的肩膀,高興地說:“露露,你長大成人,找到了好工作,外婆終于熬出頭了!”
可是,晴朗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2007年9月的一天,外婆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郭露歡快的聲音,等到中午一點多鐘時,郭露才在四樓樓梯上微弱地呼喚:“外婆,我……不行了!腳……走不動,你快下來……幫我!”
外婆急匆匆趕到樓下,見乖巧的外孫女滿頭大汗,一手扶著墻壁,一手捂住額頭,艱難地蹲在樓梯轉(zhuǎn)角處。外婆一摸郭露的額頭,像火燒一樣燙,她彎下腰,以80歲的虛弱身軀背起郭露,竟然一步?jīng)]歇地背回了家。
回到家,外婆用冷水打濕毛巾,敷在郭露額頭上;又找來姜片,熬了一大鍋熱姜湯,讓郭露喝下。可這些都無濟于事,郭露高燒不退,全身虛弱無力,還不停地咳嗽。
外婆背她到附近的重慶市第八人民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可能是出水痘,連續(xù)用了兩天退燒藥,病情依然不見好轉(zhuǎn)。
外婆又背著郭露來到重醫(yī)附二院。醫(yī)生了解郭露的病情后,直接叫她到血液科檢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急性淋巴型白血病!
外婆并沒有聽清楚是什么病,還以為是急性貧血病,咕噥說:“貧血病怎么這么嚴重!”醫(yī)生用更通俗的話告訴她:“是白血病,血癌!”
外婆怔住了,不一會兒,眼淚嘩嘩涌出:“露露,你好可憐哦,怎么得了這個病?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外婆急忙把露露的病情告訴了她的父親郭鐵夫。
郭鐵夫和再婚妻子瞿祥梅提著水果來到醫(yī)院看望郭露。郭露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姣好的面容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見父親到來,郭露撲到郭鐵夫懷里,嚶嚶啜泣。郭鐵夫拍著女兒的肩膀,也難過地流下眼淚。
郭露患的是急性淋巴(Ⅲ)型白血病,她的骨髓和血液遭到嚴重破壞,白細胞急劇上升,高燒一直不退,并引發(fā)肺部感染。從當天晚上開始,郭露就處于昏迷狀態(tài)中,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時伴著劇烈咳嗽,吃進去的東西,很快就全部咳出來。外婆心痛得不停抹眼淚。郭露高燒看不清外婆的面容,她只能用手摸摸外婆那熟悉的臉和粗糙的手。
昏迷7天后,郭露終于清醒過來。她看見外婆起碼老了10歲,一只眼睛已經(jīng)基本看不見了。郭露醒來后沒有看見爸爸的身影,她奇怪地問外婆:“外婆,我病得這么重,爸爸為什么不來看我?”
原來,從第一次來看了郭露、了解了她的病情后,郭鐵夫再也沒到醫(yī)院看過郭露。
外婆擦擦眼淚,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幾次想說什么,最終又把話咽了回去:“露露,別管你爸爸,還是外婆照顧你吧。”
外婆說不出口啊,隱藏了21年的秘密,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露露,她哪里承受得了!
其實,郭露不是郭鐵夫的親生女兒,也不是外婆龔妙芳的親外孫女。21年前,為了給不能生育的女兒留一個后,龔妙芳托人抱養(yǎng)了一個女嬰,她便是郭露。郭露的“媽媽”,也就是龔妙芳的女兒向德玉,因出水痘時治療不及時,身體和大腦發(fā)育受到影響,出現(xiàn)了嚴重的智障,身高只有1.4米,嫁給了老實巴交的郭鐵夫。向德玉十分喜歡郭露,可她哪里懂得照料女兒,所以,從抱養(yǎng)開始,郭露就一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郭露10歲時,養(yǎng)母向德玉不幸去世,郭露就更加離不開外婆了。21年啊,郭露和外婆早已成為相依為命的一家人!這個時候,外婆怎么能告訴她這天大的秘密呢?
八旬外婆山窮水盡,忍淚“送走”乖乖外孫女
郭露見爸爸不來看望自己,心情十分沉重。她反復和外婆說:爸爸對她不好,好像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外婆含著眼淚哄騙她說:“你媽媽懷你時害喜很嚴重,郭鐵夫每天把飯菜端到她床邊,就很不高興;見生下來的是女兒,就更不喜歡了!沒關(guān)系,有外婆照顧你呢!”
郭露勉強同意外婆的說法。回想起爸爸除了對自己比較冷淡外,每月照付生活費給外婆,還替她交納了大學的5000多元學費。如果不是親生父親,能做得這么好嗎?
郭鐵夫為人老實本分,他本來是很喜歡郭露的,自從妻子向德玉去世后,他又娶了一個妻子,從此,對郭露的感情便冷淡了,但每月仍付給郭露生活費。
為了打消郭露的顧慮,龔妙芳找到郭鐵夫,要他到醫(yī)院去看望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她畢竟姓郭,也是他的女兒。郭鐵夫面露難色,囁嚅半天,才說道:“這個病……治不好!我問了醫(yī)生,說治……不好,沒有……希望,我也沒有錢……給她治病!”
郭鐵夫今年剛退休,退休工資只有1000多元,家里的條件確實困難,他和妻子擠在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舊房子里,屋里除了一臺電視機外,再沒有值錢的電器和家具。可他竟說出這樣薄情的話,讓龔妙芳十分氣憤。
龔妙芳對郭鐵夫一頓臭罵。罵他沒有人性,對自己的養(yǎng)女見死不救,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
在龔妙芳的痛罵之下,郭鐵夫叫上妻子去看望郭露,還讓妻子留下來照顧郭露。郭露看見父親到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她要爸爸經(jīng)常來看她,多陪陪她。對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父親,郭露心中并沒有怨恨。
2007年11月下旬,郭露的前期治療基本結(jié)束,待身體恢復后,將進行化療。此時,龔妙芳東湊西借的1萬多元已經(jīng)用完,而化療的費用更加昂貴。到哪里去籌這筆錢呢?龔妙芳一籌莫展。郭鐵夫是不會給錢的,她的兒子和媳婦本來對郭露很好,可見孩子得了這個病,也躲到一邊了,還勸龔妙芳說:“又不是親生的,沒有血緣關(guān)系,由她去吧。”
人好好地活著,怎么能撒手不管呢?龔妙芳日夜發(fā)愁,最后,在好心人的指點下,她以房子作抵押,向親戚借了5萬元。龔妙芳不顧兒子反對,毅然立下字據(jù):如果今后還不上款,就任由對方處理房子。
拿著這5萬元救命錢,郭露開始了艱苦的化療。化療毀了她的頭發(fā),傷了她的皮膚,郭露都堅強地忍受著。她期待著病情好轉(zhuǎn)之后,繼續(xù)到幼兒園工作,用自己的全部工資來報答外婆海一樣的哺育之恩。
2008年1月中旬,在化療第一個療程結(jié)束后不久,郭露的病情突然出現(xiàn)反復。她的白細胞又繼續(xù)上升,高燒再次卷土重來,同時,開始大量便血,郭露又處于昏迷中。
外婆捶胸頓足,哭干了眼淚。她問醫(yī)生,情況到底怎么樣,外孫女還有沒有希望?醫(yī)生說,情況很難說,她的病情很嚴重。
一連幾天,郭露處于深度昏迷中,身上插滿了管子,她微閉的眼睛里,露出痛苦的表情。
正當外婆為外孫女的病焦急不堪時,醫(yī)院告知,她交的5萬元醫(yī)療費用完了,如不及時續(xù)費,將停止治療。
龔妙芳徹底崩潰了。她到哪里去找錢?郭鐵夫不支持她,兒子媳婦不理解她,她一個80歲的老人還能有什么辦法?想到外孫女的病這么嚴重,根本就治不好,一天天昏迷下去,受那么多折磨。醒來后,最終還會知道自己是抱養(yǎng)的,連親生父母都沒有。這樣痛苦地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呢,反正現(xiàn)在昏迷著,就跟死了一樣!
經(jīng)過一夜的考慮,龔妙芳做出驚人的決定。第二天,她來到醫(yī)生辦公室,“撲通”一聲跪下:“醫(yī)生,給我外孫女打一針藥吧,讓她安樂死!她太可憐了,我沒有錢給她治病了,她這樣活著是受罪呀!求求你!”
醫(yī)生把她扶起來:“老人家,這是不可能的!我們這樣做就是犯法,只要患者還有一口氣,我們都要全力搶救!”
這天晚上,龔妙芳守在郭露的床邊。郭露依然昏迷著,身體越來越消瘦。她定定地看著郭露,似乎看見外孫女眼角有一滴眼淚。
“露露啊,你就這樣去吧。你醒來后,還是痛苦!不久,外婆就來陪你!”說著,龔妙芳顫抖著伸出雙手,慢慢伸向郭露的脖子,她要親手掐死自己的外孫女。手就要伸到郭露的頸邊,此時,郭露似乎動了一下。龔妙芳嚇得立即縮回了手,她也害怕啊,這和殺人有什么區(qū)別?
定了定神,龔妙芳再次伸出雙手,慢慢伸向外孫女的頸邊……突然,隔床的簾子拉開了,臨近的一個患者家屬要上廁所,她看見了這令人驚駭?shù)囊荒唬⒓创舐曋浦梗骸翱熳∈郑阋墒裁矗 ?/p>
龔妙芳縮回手,傷心地痛哭著。同屋的人了解到郭露的情況后,也跟著龔妙芳一起垂淚,他們勸說龔妙芳,再苦再難,也不能這樣做啊!
如花生命的最后呼號:爸爸媽媽啊,你們在哪里
龔妙芳的心思最終被醫(yī)院知道了。醫(yī)生對龔妙芳進行了嚴肅的“教育”,并加強了對郭露的看護。主治醫(yī)生了解到龔妙芳的苦楚后,建議她撥打電視臺的電話,尋求媒體和社會的幫助,尋找郭露的親生父母,然后進行骨髓移植,挽救郭露的生命。
經(jīng)過記者的努力,龔妙芳終于找到了當年抱養(yǎng)郭露的一個關(guān)鍵人物—某皮鞋廠的老板劉慶。據(jù)劉慶回憶,21年前,有一個叫許剛的人來到他的皮鞋廠,說大溪溝有一戶人家不能生育,急著要抱養(yǎng)一個孩子,問廠里有沒有愿把孩子送養(yǎng)出去的。當時,廠里一個叫王英明的工人說他一個朋友正好生下一個孩子,不想撫養(yǎng)。經(jīng)許剛牽線,王英明抱著嬰兒到觀音橋汽車站和一個名叫伍鳳梅的人接洽。伍鳳梅就是龔妙芳的遠房表姐,伍鳳梅把嬰兒抱出車站后,就直接交給了龔妙芳。龔妙芳打開襁褓一看,是一個生下來才70多天的女嬰,包袱里有一張紙條,寫著孩子的出生日期:1987年3月29日。
龔妙芳把嬰兒抱回家,給她洗澡、換衣,還特意檢查了全身,沒有發(fā)現(xiàn)殘疾和傷病,這才放心地收養(yǎng),給孩子取名為郭露。
郭鐵夫起初并不愿意收養(yǎng)郭露,可是郭露越長越機靈,10個月時就能走路,不到一歲就牙牙學語,還叫郭鐵夫“爸爸”,郭鐵夫高興了,這才同意收養(yǎng)。龔妙芳給全家定下規(guī)矩,無論什么時候,誰也不能說出郭露的身世,讓孩子永遠生活在溫馨的家庭氛圍里。
可如今,龔妙芳已山窮水盡,為了挽救郭露的生命,她不得不四處尋找郭露的親生父母。
劉慶得知郭露患了白血病,非常主動地配合龔妙芳尋找。此時,王英明已經(jīng)離開了他的皮鞋廠,但據(jù)知情人介紹,仍在附近的皮鞋廠打工。
劉慶要尋找王英明的消息迅速傳開。一天,劉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說是王英明的朋友,勸劉慶最好別管這件事,郭露的親生父母不會與她相認,更不會捐骨髓給她治病。說罷,陌生人迅速掛斷了電話。劉慶按著這個號碼打過去,電話再也打不通了。
2008年2月4日,記者帶著劉慶到鞋廠去尋找王英明,奇怪的是,問到的所有人都說不認識王英明;偶爾碰到有認識的,也都說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更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從他們閃爍其詞的神態(tài)中,劉慶預感到,所有人都在向他撒謊,可他卻毫無辦法。
2月18日,記者和劉慶再次來到皮鞋廠,還是沒有找到王英明。一個中年婦女見他找得辛苦,悄悄對他說了一句實話:“誰也不愿意抽自己的骨髓,抽了骨髓的人會變傻,你就不要再找了!”
記者隱隱約約感到,這個王英明很可能就是郭露的親生父親。不然,他為什么這樣害怕見到郭露呢?
2008年2月19日,郭露正好出院在家里休息,她在電視上看到了報道自己的節(jié)目。隱瞞了21年的身世之謎,一下子真相大白了。郭露表現(xiàn)得十分鎮(zhèn)靜,仿佛她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
她抱著龔妙芳,深情地呼喚著:“外婆,你就是我的親外婆,如果我好起來,我要盡我的全力報答您、孝敬您!”
龔妙芳說:“為了救你的命,必須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啊!”
“他們不要我,從一開始就不要我,找到又有什么用?我的生命是外婆您給的,活了21年,我知足了!我不甘心的是,我還沒有盡孝啊,外婆!”
“如果不能進行骨髓移植,我也救不了你呀,露露,你別怪外婆無情!”
“我怎么會怪您呢,您永遠是我的外婆!”
2月24日,郭露的病情又出現(xiàn)反復,她的右頸部腫起一個包塊,經(jīng)檢查,是傳染性淋巴結(jié)核,是由白細胞侵蝕肺部引發(fā)的。這表明,郭露的情況已十分嚴重了。
龔妙芳又背著郭露來到醫(yī)院。
郭露降下去的白細胞又很快頑固地生長。因為經(jīng)濟原因,郭露只做了一次化療,這是遠遠不夠的,而外婆已經(jīng)救不了郭露了。
深度昏迷中,郭露開始說胡話。龔妙芳守在郭露身邊,依稀聽到她發(fā)出“爸爸、媽媽”的呼喚。她知道,在外孫女的心靈深處,她是多么想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啊!
可是,親情在哪里?郭露的親生父母,你們?yōu)槭裁床徽境鰜恚烤褪莵砜纯磁畠阂埠冒。?/p>
龔妙芳整日以淚洗面,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乖巧的外孫女痛苦地掙扎在死亡線上,眼睜睜看著她如花的生命被病魔一點點吞噬著。
經(jīng)過醫(yī)生的“教育”,龔妙芳不會再做掐死外孫女的蠢事了,可是又有誰能拯救她的外孫女呢?
(責任編輯/張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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