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歲男孩心懸體外，親情做槳何懼生命苦海

一個剛出世的嬰兒，心臟赫然懸掛在體外，大血管觸手可及，就連每一次跳動都清晰可見—孩子是個舉世罕見的“外心”人！任何正常人可以接受的撞擊、拍打對他來說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危險！親人9年尋醫，花朵般稚嫩的生命即將凋零時，絕癥的奶奶大愛感召，全家人演繹了一場與死神抗爭的悲壯故事。

“外心”嬰兒誕生，這是怎樣的生死考驗

1999年10月12日，安徽省東至縣大渡口鎮人民醫院的產房內，梁銀雪汗水掛了滿臉，經過幾個小時的痛苦掙扎之后，她終于產下一個男嬰。可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孩子不哭也不鬧，皮膚蒼白，嘴唇上咧著個大大的口子。更駭人的是，在孩子的胸口下側位置，竟然掛著個一跳一跳的“肉塊”。

看著剛被抱出產房的男嬰，父親謝春節臉上的笑容剎那凝固：天啊，這個兔唇、胸口掛著塊奇怪東西的嬰兒，難道就是自己的兒子嗎？面對期盼多時的兒子，此刻他竟不知該說些什么。當晚，夫婦兩人一夜無眠，依偎著互相安慰，也許“肉塊”只是臍帶的殘留吧。

第二天，梁銀雪不顧產后的虛弱，抱著孩子和丈夫一起趕到了安慶市人民醫院，可診斷結果卻猶如晴天霹靂：孩子患的是極其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畸形——Cantrell五聯癥，其在新生兒中的發病率在百萬分之六以下。而那個一跳一跳的肉塊，竟然就是他的心臟。醫生最后結論說：“必須馬上做心臟手術，可費用至少得幾萬塊，并且我們沒這個技術能力。”梁銀雪眼前頓時一黑，靠著丈夫的攙扶才沒倒在地上。

回到家中，梁銀雪一臉憂傷地瞅著孩子的“心臟”一跳一跳的，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了。醫生交待過，任何正常人可以接受的撞擊、拍打都可能會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家里沒人敢抱孩子，生怕把這個要命的地方磕著碰著，梁銀雪連夜給孩子做了件貼身小背心，在暴露在外的心臟位置，她還小心翼翼地墊上了厚厚的棉花。

痛苦過也彷徨過，奶奶朱桃花代表一家人最后做了決定：砸鍋賣鐵也要把孩子的病治好！

父親謝春節給孩子取名為傳鋒，意思是要為謝家傳宗接代。然而兩個月的奔波，真相卻愈加殘酷，合肥科技大學附屬醫院最后下結論說：“孩子不做手術活不過12歲！而手術費用至少需要十幾萬元。”十幾萬？全家的年收入也不到一萬啊！梁銀雪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悲痛，放聲大哭了起來。為了籌錢給孩子治病，謝春節決定外出打工，而梁銀雪則留在家里照顧孩子。

謝傳鋒出生3個月時突發高燒，呼吸十分急促，偶爾咳嗽中還摻著血絲。梁銀雪惶惶然把孩子送到醫院，原來畸形而又脆弱的心臟開始不堪重負，孩子感染上了肺炎。整整10天的抗生素治療之后，謝傳鋒的情況才穩定下來。可此后每個月他都會因感冒肺炎住院一次，即使是在家里喝奶，偶爾也會突然出現停歇、氣促，嚴重時還會嘔吐和暈厥。梁銀雪心如刀絞，每天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隨便一個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讓兒子離她而去。

巨額的住院費用滾雪球似的累計，謝家很快就欠下了5萬多元的外債。那時總有醫生“勸” 梁銀雪：“農村家庭沒什么錢，你們還是再生一個吧。”錢，又是錢，可憐的母親覺得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被踐踏在了地上，她甚至對“錢”這個字產生恐懼。

婆婆朱桃花曾勸過兒媳：“進少出多，這么下去，幾時才能籌到手術費？我有個侄子家境還不錯，你去找他借點吧。”可生性好強的梁銀雪哭著說：“誰家能有十幾萬啊。再說，我們已經欠下人家不少錢了。”聽到這話，朱桃花忍不住“責罵”媳婦：“這糊涂孩子，咋就這么倔啊！”接著老人嘆口氣說：“那要不你出去打工吧！”可梁銀雪還是搖頭，兒子的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她又怎么能忍心丟下兒子出去打工呢？

自從這次爭吵之后，朱桃花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無論梁銀雪做什么她都看不慣，哪怕是她剛擦過的地板，婆婆都要一把抓過抹布重新抹一遍，晾得一旁的梁銀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2004年6月的一天早上，朱桃花把一個收拾好的箱子遞給媳婦，說：“從今天起，你也為了孩子出去打工吧！”婆婆的態度讓梁銀雪始料不及，她抹著眼淚哀求說：“媽，那傳鋒怎么辦啊？”朱桃花流著眼淚說：“謝家的骨肉我自然會看著的。”

那天，梁銀雪連一聲告別都來不及對兒子說，就被婆婆硬是趕上了開往合肥的長途汽車。車門關上那一刻，梁銀雪只覺得渾身冷冷的，如墜冰窖。

腸癌不治，老人要把生的希望留給孫子

合肥的老鄉把梁銀雪安置進了一家工廠。當天晚上，她哭著給丈夫打去了電話。聽完妻子的哭訴，謝春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后只能寬慰妻子說：“就先順著老人家的意吧，再說家里現在確實缺錢，傳鋒還等著做手術呢。”聽到丈夫對婆婆那么唯唯諾諾，梁銀雪心中忍不住的失望，繼而更是怨起了婆婆的“狠心”：就算自己天天陪著傳峰，又能陪得了幾天呢？眼下對兒子看不見摸不著，各種令她感到恐懼的擔心層出不窮，可只要給家里打電話，婆婆總是說不了幾句就給掛了。兩個月后，梁銀雪再也抑制不住對兒子的思念，悄悄跑回了大渡口鎮。

那天，謝傳鋒正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屋前的地上玩泥巴，幼兒園不肯收這樣的孩子，別的小朋友又對他敬而遠之，可憐的孩子永遠是這樣孤獨。一看到兒子，梁銀雪一下就撲了過去緊緊抱著他，“傳鋒，怎么一個人？奶奶呢？”“奶奶去上廁所了。”在廁所里待了半天的朱桃花，出來時臉上透著幾絲慌亂，但一見是媳婦，她開口就是責問：“回來干嗎，工廠白發工資啊？”說完，她就一把搶過了傳峰，連聲催促兒媳回合肥。

梁銀雪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八度：“我是孩子的媽啊，你怎么能不讓我見他呢？”老人也火了：“我只要還活著一天就是一家之主，你就得聽我的！”梁銀雪臉漲得通紅，被婆婆噎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那天晚上，婆婆也許是年紀大了，老是起夜，一去就是老半天。梁銀雪的心里越發擔憂，這副樣子，又怎么照料得好孩子！

此后每逢回家，婆媳之間總會磕磕碰碰。而同時，隨著謝傳鋒體重的增加，他殘破畸形的心臟、胸腔和腹肌越來越不堪重負，慢慢連路都走不穩當了。孩子日漸暗淡的眼神、遙不可及的手術費、婆婆不近人情的安排，梁銀雪在重壓之下幾近崩潰。

2007年3月，梁銀雪在合肥突然接到了丈夫的電話，讓她立刻趕到東至縣人民醫院。推開病房門，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婆婆虛弱地躺在床上，丈夫則眼圈紅紅的守在一旁。才一段時間沒見，婆婆看上去蒼老而又憔悴，兩眼深深地凹陷。看到兒媳，朱桃花堅持要她坐到自己床邊，梁銀雪不便多問，心情復雜地走上前去。老人緊握著她的手，把耳朵湊到她耳邊說：“記著，12歲，一定要在12歲前給傳鋒做手術！我的病你們不要管，不然我死不瞑目。”掙扎著說完這些話，老人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謝春節拉著不明就里的妻子來到走廊，在丈夫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梁銀雪才明白：原來，婆婆患的是腸癌晚期。根據醫生的判斷，老人至少在兩年前就出現了身體不適，排不出便。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直硬撐到今天。而入院后，她又不肯接受任何治療，嘴里還一直嘟囔著，要把錢省下來給孫子做手術……

丈夫的話如同雷擊，梁銀雪的腦子一片空白！聯想起第一次回家時婆婆的“慌亂”，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自己拼死守著孩子，卻無異于慢性自殺，于是婆婆才想出了這個極端的辦法，硬“逼”著自己出去賺錢，卻任憑死神一點點吞噬自己的身體。婆婆這是拿命換拯救傳鋒的機會啊！想到這里，梁銀雪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似的癱軟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自己錯怪了婆婆啊！

躺在病榻上的朱桃花，越來越虛弱，她固執地拒絕吃藥和打針，謝春節和梁銀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媽，我求你了，快做手術吧！”可老人一下扭過頭去，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讓我做手術還不如讓我去死！你們要是孝順，就趕快帶我回家！”4月21日，老人已處于彌留之際。上午，朱桃花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望著眼睛紅腫的兒子媳婦和自己身上插滿的各種管子，似乎明白了一切。她無限留戀地看了孫子好一會兒，豆大的淚珠從干枯的臉上悄然滑落，梁銀雪緊緊抓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說：“媽，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傳鋒的病治好！”聽到這句話，老人這才緩緩地閉上眼睛，告別了人世。

謝家三口哭成一團，就連醫護人員都不忍地側過頭去。

此后，梁銀雪想盡一切辦法尋找兒童心臟病的治療信息。以前手里沒錢，想起醫生們冷酷的話梁銀雪就不寒而栗，可現在在她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老人不能白死，拼了命也要讓傳鋒做成手術！沒錢，也要到醫院里去哭，去求……幾個月、上百個電話，梁銀雪問遍了全國各省市大大小小的醫院。然而，一聽說是Cantrell五聯癥，孩子又接近9歲了，所有人都表示愛莫能助。而此刻，小傳鋒的病情愈發嚴重，他開始不間斷地連發肺炎、皮膚持續青紫，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猶如寒冰刺入骨髓，梁銀雪摟著奄奄一息的兒子渾身戰栗，她甚至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她絕望地想，兒子如果去了，自己就隨著一塊兒去……

妙手回春，體外心臟9年始“回家”

11月末，梁銀雪的一個同事突然在《新安晚報》上看到，上海的遠大心胸醫院曾成功做過一例類似于謝傳鋒情況的兒童心臟畸形手術。12月4日，在經過簡單電話詢問之后，梁銀雪立刻帶著兒子，坐火車趕到了上海。而此時她身上才有萬把塊錢，結果如何，梁銀雪不敢去想。

趕到遠大心胸醫院時，恰逢我國著名的心血管外科專家——肖明第院長剛從手術室中出來，他先為謝傳鋒進行了詳細檢查。情況很嚴峻：孩子的心臟不僅倒置掛在體外，而且還存在胸骨缺損、心包缺損、橫隔缺損等一共6處缺陷，這樣下來手術費預期將高達20萬元。

“因為年齡的增長會急劇加大手術的危險性， 所以為9歲的Cantrell五聯癥病兒開刀，這在國際上都沒有先例！”看到肖院長嚴峻的神情，梁銀雪絲毫不感到意外。不知是哪來的力量，她突然鼓足勇氣，說起了自己一家人的故事：“因為沒錢，我們足足等了8年……”周圍靜悄悄的，盡管梁銀雪的語調極盡克制，可在肖院長聽來，每句話中都蘊含著太多的隱忍、無奈和彷徨。當講述到奶奶的抱憾病逝時，肖院長流淚了，中國有著太多這樣善良甚至偉大的老人，哪怕生命燃燒到最后一刻，也要給予晚輩溫暖的慰藉。末了他說：“為了孩子和這個可敬的老人，我決定接下這個手術！手術費方面院方也會積極想辦法為你們減免。”

梁銀雪哭了，她忍不住緊緊抱著兒子：“有救了，我們有救了……”這可憐的母親又怎能不哭，親生骨肉有了生的希望，可迎來這一刻的代價又是何等慘重，自己打碎心鎖的勇氣，居然要婆婆以生命來換。

果然，院方沒有食言，為了消除家屬的顧慮，幾天后他們聯系到的第一筆“中國心希望”兩萬元愛心資助，打入了小傳鋒的醫院戶頭作為先期費用。而消息傳到安徽老家，鄉親們也你一百、我兩百，湊了近兩萬元捐款。看著身邊的這一幕幕，梁銀雪又是感激又是后怕：要不是婆婆的大義，自己現在可能還在家里摟著兒子無助地哭泣。

12月15日，病榻上的小傳鋒開始出現嚴重的心力衰竭現象。這是個強烈的信號，誰都意識到，生死賽跑開始了！為了確保安全，院方緊急聯絡了重慶新橋醫院的心血管外科專家肖穎彬教授和哈爾濱第二軍醫大學的相關專家。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手術準備時間不可思議地從至少3個月縮短為短短25天。

2008年1月8日晚上，一直奔忙在外的謝春節也終于趕到上海，一家三口團聚在這陌生而又溫暖的城市，共同迎接即將到來的命運宣判。

1月10日上午10點，經過心超檢查后，謝傳鋒即將被從4樓的病房送往位于9樓的手術室。謝春節和梁銀雪含著淚水，把兒子一直送到電梯口。臨別的那一刻，謝傳鋒“嗚嗚”哭了起來，梁銀雪心都碎了，她對兒子說：“不要哭，堅強一點，爸爸媽媽會一直在樓下等你的！”

10點整，手術正式開始。為了這次手術，醫院派出以肖明第院長為首的5人手術組，同時配合的還有遠道而來的肖穎彬教授等一共20多位心外科、整形外科和胸外科的專家和護士。肖教授凝重地切開了謝傳鋒的胸腔，皮膚下，很多器官都“亂了套”：胸骨缺少很大的一塊，腹部肌肉的缺損讓內臟都鼓了出來，大腸小腸都脫離了它們正常的位置。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致命的后果，而更為關鍵的是，如此大齡兒童的Cantrell五聯癥手術，沒有先例可循，一切必須在手術過程中摸索……

手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心臟和心包、所有臟器之間的粘連將首先得到分離，其次用生物材料修補隔離胸腹腔和膈肌，把肝臟和腸子都移回原位。此外，還必須進行心血管的疏導操作。慢慢地，謝傳鋒原本“擁擠不堪”的胸腔被騰出了位置，懸掛在體外整整9年的心臟終于有了一個“新家”，它被小心翼翼地重新植入體內，最后，修補的是腹腔前壁缺損。

謝春節夫婦倆惶惶然地守候在4樓的電梯口，怎么還不出來？梁銀雪簡直不敢往下想。下午4點半，肖明第院長穿著手術服踏出了電梯，他高興地向夫婦倆宣布：“手術相當成功！”一切恍若夢中，梁銀雪摟著丈夫放聲大哭，此時此刻，存放在心里多時的痛苦、掙扎和煎熬，都隨著洶涌的淚水痛快地釋放出來。

2008年1月14日，謝傳鋒被接出了監護室，經過檢查，手術結果堪稱完美，已經完全不需要二次手術！而這例手術，同時改寫了我國罕見的畸形先心病救治的數項紀錄，即類似手術準備時間最短、較復雜型Cantrell五聯癥不分期一次手術完成治療，而作為手術時世界最大齡的五聯癥幸存者，謝傳鋒的名字也將被載入兒童先天心臟病研究的史冊。

那天，梁銀雪抱著孩子給家鄉打去了報喜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姑姑在狂喜之后，壓低了聲音說：“可惜媽媽沒有看到孩子痊愈的這一刻……”氣氛在剎那凝重，一句話說得她淚花閃現，母親問兒子：“春節我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奶奶好嗎？”謝傳鋒重重地點了點頭，是啊，他心里實在是有著太多的話想要親口對奶奶說。

1月16日晚，記者第一時間在醫院采訪了這個歷經劫難卻又頑強支撐的家庭。謝傳鋒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等待他的是美好的明天。雖然孩子嘴上的兔唇還需矯正，但梁銀雪已無比欣慰：“錐子不能兩頭快，能有今天，我很滿足了！”當和梁銀雪談起孩子的奶奶，她的眼圈立刻就紅了：“要不是老人用死來鼓勵我，懷里總共那么點錢，我哪敢來上海那么大的醫院啊!更不敢想孩子會在這里得救。等到過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給她上墳。我還要感謝醫院里那么多的好心人，是他們給了我希望。”

（責任編輯/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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