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0日,在臺北小巨蛋舉行的臺灣地區領導人就職典禮上,周美青成為島內“第一夫人”,一個讓她不舒服的稱謂。
周美青靜坐在第一排,身著深藍色及膝套裝,除了胸花,沒有配戴任何首飾珠寶。她的丈夫步上舞臺,在全場一萬五千人注目下發表就職演說,強調:希望每一位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都要牢牢讓住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
權力的分際在哪里?周美青有一把自己的尺。在這場就職典禮前近兩個月,3月25日、馬英九大選獲勝后的3天,在媒體緊迫盯人跟班下,周美青宣布放棄搭乘公交車上下班。這天,她也宣布辭去兆豐國際投信董事職位。
船長的女兒,自小家境富裕,為何不愿再追求利益與權力?周美青如此接近權力核心,卻謹慎地保持距離,為什么?
約100天前,周美青剛歷經一場傷痛。
2月3日,在臺北市第一殯儀館的小型禮堂慎終廳,舉行周美青父親周兆桂的告別式。這是沒有訃聞、謝絕奠儀的喪禮。周美青跪在靈堂前,哀戚地宣讀祭文:“從小,您就教我們不能趨炎附勢……”
時光倒回70多年前的上海,十六七歲的周兆桂進入了上海吳淞商船學校,自此和船舶糾纏一生。30歲左右,他當上了船長。
1949年,還在遠洋跑船的周兆池心急如焚,妻子喬鑫貞自己找門路,帶著兩名子女由上海逃至香港,周兆桂則將輪船直接開到香港,與家人會合。3年后,周美青在香港出生,她是逃難歲月里的孩子。
1953年周家才離港赴臺。當時臺灣還是充斥著佃農的年代,很多孩子沒鞋子穿、吃地瓜飯,但身為船長的女兒,周美青不同,家境富裕。那時,船長的底薪是每月400美元,獎金另計,而當時公務員月薪僅約合5美元。后來,周兆淮自行創業,成立正中檢定理算公司,收入頗豐。
周美青小時候讀的是被視為貴族學校的再興小學、再興初中,辜振甫長子辜啟允、明星張艾嘉,都是周美青的同班同學。周兆淮過世后,身為四個子女之一的周美青,單單她就繼承臺北兩筆房地產。一般預估,周兆桂留下來的財富至少逾億元,以億萬富翁形容她父親,并不為過。
周美青有其非常獨特之處。例如,家境殷實的她長年穿牛仔褲,幾乎與珠寶、名牌絕緣,某家高檔的服飾公司主動要幫她打點就職典禮造型,她也婉拒。她的獨特遺傳自有國際視野、有主見、不屑趨炎附勢的船長父親。
具有“船長性格”
周兆桂的老同學沈繩一回憶,周美青曾陪伴父親參加船長公會聚會,相較于其他晚輩的熱絡嘴甜,這位女孩顯得有禮但拘謹。他說:“周美青的嚴肅與她爸爸有關。她有周光桂的‘船長性格’。”
周兆桂對孩子非常嚴厲,小孩不乖,他出手就打。此外,周光桂非常重視節慶祭祖,他遵守南京老家傳統,在客廳案桌鋪上繡工精致的紅布,上置祭品與大紅燭,除夕年夜飯前,周父領全家祭祖,行跪拜之禮。周兆淮遵奉儒家傳統,儒家的三綱五常,周父經常對子女耳提面命。周兆桂一手提振周氏家風,認真、節省、重紀律。在周家,不趨炎附勢、靠專業致富的故事不斷被講述著,這些故事深深影響著周美青。如果說父親深化周美青自食其力的觀念,母親則帶給她獨立、抗壓性格。
周母喬鑫貞是典型的上海姑娘,性格活潑外向,善于交談,正式場合時會穿花旗袍現身,有時還會拉著周美青姊妹穿母女裝,驚艷四座。周兆淮對自己與別人都很嚴肅,唯獨對太太溫柔。他的老部屬朱干轉述周父的話說:“我什么人都不怕,只怕我太太。”
成長在一個類單親家庭,周美青一方面體會母親的壓力與辛苦另一方面對于偶爾回家、“遙遠的父親”雖感敬畏,心里卻產生一種模糊的認同,父親,成為她內心最重要的精神導師,父親的理想,也變成自己理想性格的一部分。刻意遠離權力
1977年,周美青在美國和馬英九相戀結婚。從美國回臺后,周美青正式告別單純的小家庭生活。她忙著適應各種變化。馬英九身為獨子,她卻生兩個女兒,這些都是她壓力的根源。而英俊的先生躍上屏幕成為萬人迷,家中不斷有女性打電話來騷擾,紛至沓來的挑戰不斷沖擊著她。
一位和周家相熟的國外友人就說,馬英九從政對周美青來說,等于是沒有了丈夫,“周美青進入馬家,不能自由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通常這種情況,媳婦不是變得軟弱傳統,就是會強硬起來,周是后者。”她在中國國際商業銀行(兆豐銀行前身)的法務專業工作,這是她喜歡、有能力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好的事。她在工作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驕傲。
另一方面,馬英九當年在蔣經國身邊工作,也加深周美青對權力的自我克制。蔣經國對屬下嚴格要求公私分明,不喜歡女眷干政。
一位與馬英久有多年交情的人士指出,如果馬英九不規矩,他在政治上“存活”不到現在。第一,家教讓他不會不規矩;第二,如果他不規矩,蔣經國也會把他干掉。
作為妻子的周美青,不會不知道丈夫的處境,“如果馬英九對權力都有這樣的距離,周美青離權力的距離只會更遠。”
犧牲家庭生活
身為政治人物妻子,要遠離的不只是權力,還有自己最親密的丈夫。
馬英九在《治國》一書里提到,在他擔任“陸委會副主委”任內,原本高高興興帶著太太和女兒要看畫展,結果在入口處遇到熱情民眾包圍,周美青只好帶著女兒進去。等她們看完畫展時,馬英九還在和民眾簽名照相。馬英九說:“從那一次起,我太太就認為不要跟我一起做一件事比較好,會為彼此帶來很多不方便,以后我們就很少全家一起出門。”據馬說,至少有14年沒有全家出游了。而周美青也逐漸限縮人際交往圈,避開麻煩的牽纏、請托。
兆豐銀行大樓頂樓沒有餐廳,供副理級以上主管用餐。可是自從10年前馬英九當選臺北市長后,就再也沒人看到周美青中午踏入餐廳。或許是害怕不必要的注目、奉承、流言,她選擇離開人群,只跟老友張光文一起吃午餐。大選前,她倆多外出用餐;大選后媒體跟蹤守候,周美青索性連中午都不出來了。據說是由張光文備妥午餐,帶到周美青辦公室給她吃。也許只有這位手帕交才能了解她被困在兆豐銀行大樓內的心情。
而馬英九任“法務部長”以來,也極少到吉林路周美青上班的銀行大樓找她,遇到私事還打電話要周美青下樓,到外面談。周美青更從來不進馬英九的辦公室。馬英九也不止一次強調:“她不會讓人有任何機會來影響我。”
如果權力等于影響力、等于金錢,有人選擇駕馭它們,有人則選擇遠離。周美青難得之處,正是在于靠近權力卻刻意保持距離,她可能比一般人更孤獨。
馬英九在市長任內常說:“1年吃了700個便當。”家里男人已捐出去了,她必須把自己變成男人。在馬英九競選趕場的日子,只有一只取名“馬小九”的狗陪伴周美青入睡。
馬英九任臺北市長時,因SARS爆發曾連續42天沒回家。后來他打電話給周美青說要回家,周美青則反問:“你回家干嘛?SARS還沒有完咧!”周美青不像小女人一樣抱怨馬英九因公忘私,或許也是她被馬英九敬重的原因之一。
在馬英九眼中,周美青是少數敢講真話的人。馬英九說:“在家里我太太是評論家。我在外面講話不得體,她會說你講這個不太好。她是以一般觀眾的角度看事情。”
此外,周美青還很不喜歡參加馬英九工作上的應酬。在一次訪談中,周美青告訴記者,“官式的社交活動實在勞民傷財。對于主人、客人都如此。所以,除非必要,我情愿留在家里。”她還表示,身為馬英九的太太,最大的感觸是“必須自立自強”。“下輩子要不要再嫁馬英九?”有人曾問周美青。沒想到周美青的回答竟是:“不要!下輩子我不會結婚!”
一直獨擋一面
外界多因為馬英九俊朗的外表而將其視為政壇明星,《時代》雜志還曾稱馬英九所到之處受歡迎程度,“與其說像個政治人物,不如說像個搖滾明星。”但被問到馬英九究竟何處吸引周美青時,她竟回復記者:“這個問題能不能省略?因為,實在想不出來。”或許,在周美青的眼里,馬英九可能沒有任何吸引力吧。馬英九也曾說:“我的太太和女兒從來不覺得我帥。”
朋友們都知道,馬英九在家里算是“可有可無”。這次競選期間,周美青四處單身拜票,記者問她如何適應,沒想到周美青略帶豪氣說:“我在家早就獨當一面了。”觀察歷年公職人員財產申報,周美青的收入、財產,一直比馬英九高。
周美青有能力,也有機會,運用馬英九的關系和權勢,為自己打造不一樣的人生,但這并非她的價值,她低調,是為了保有一方空間。她不理世俗,以“周美青的方式”扮演一個政治人物的妻子。
周美青的未來,可能一如美國前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的夫人埃莉諾的名言:“發人就像茶包——沒放進熱開水前,永遠不知道她會多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