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示！“供患見面”反目成仇

蜜蜂從花中啜蜜，離開時營營地道謝。而浮夸的蝴蝶卻相信，花是應該向它道謝的。——泰戈爾

人到中年的林海喬不幸患上白血病，幸運的是，他在中華骨髓庫里找到了合適的配對骨髓，并順利接受了移植手術(shù)。手術(shù)成功后，林海喬經(jīng)過努力，見到了捐贈者韓娜，并與她結(jié)為好友。這段情誼在當?shù)貍鳛榧言挕?/p>

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林海喬的病情再次發(fā)作，需要又一次接受手術(shù)。而此時韓娜已經(jīng)懷孕，要想再次捐獻骨髓除非墮胎……

感恩心切，幸存患者苦尋救命恩人

林海喬1972年出生于保定市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他和妻子江麗都在當?shù)匾患沂称窂S上班，有個聰明可愛的女兒。2006年年底，厄運突然降臨，經(jīng)常倦怠乏力的林海喬被查出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這種病要想根治，最好的辦法就是進行干細胞移植。然而，林海喬和他惟一的妹妹的骨髓配型沒有成功，只能求助于中華骨髓庫。

5月6日，好消息傳來：骨髓庫找到了一位和林海喬初配成功的志愿者，這個志愿者就是時年21歲的哈爾濱女孩韓娜。進一步的配型結(jié)果顯示：雙方各項指標高度相配。

5月15日，50毫升含有珍貴造血干細胞的血液緩緩輸入了林海喬的血管。術(shù)后的林海喬激動地對江麗說：“我真想現(xiàn)在就去哈爾濱，見見那個救了我一命的人。”江麗隨即打通了哈爾濱紅十字會的電話，對方卻告訴她：“按照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資料庫的規(guī)定，骨髓庫不得向患者泄露捐贈方的任何個人資料，供患雙方原則上也不能見面。”這個答復讓夫妻倆悵然若失。林海喬感恩心切，又拖著虛弱的身體親自撥打了紅十字會的電話，言辭懇切地請對方提供捐贈者的情況，然而還是遭到了婉拒。

就在夫妻倆忙著尋找救命恩人時，林海喬的身體卻出現(xiàn)了多種并發(fā)癥，尤其是6月14日出現(xiàn)了肝靜脈栓塞綜合征，無法正常排尿，體重一天長了5公斤。這種情況的死亡率高達50％－80％，經(jīng)緊急用藥，兩周后才得以控制。由于化療的副作用，劇烈的嘔吐和咽痛折磨著他，他的身體極度虛弱。

看到丈夫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江麗痛苦萬分。這個時候，她意外地接到了一個年輕女孩的電話：“大姐，我就是那個捐贈骨髓給大哥的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千萬不要灰心。”女孩還讓江麗把話筒擱到林海喬的耳邊，對林海喬說：“我相信我們之間有種奇特的緣分，我們命運的某一部分是緊緊相連的，你一定要加油，千萬不能讓我的骨髓白捐了。你身體好起來的時候，就是我們見面的時候。”原來，這個電話是哈爾濱和河北紅十字會特意聯(lián)合安排的，希望能以此激勵林海喬的生存意志。

6月15號，專家會診后，決定對林海喬采用激素治療。也許是得益于新的治療手段，也許是恩人的精神鼓勵起了作用，到了9月初，林海喬的身體居然逐漸康復了。

2007年9月15日，林海喬和江麗回到了保定老家。夫妻倆商量一番后，包了個一萬塊錢的大紅包，托河北紅十字會把這筆錢轉(zhuǎn)交給他們的救命恩人。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志愿者捐出造血干細胞純粹是為了治病救人，絕不會收受任何好處。”聽到這些話，林海喬和江麗對恩人更為敬重，他們更加希望能早日見到這位救命恩人。

經(jīng)過一番精心策劃，11月2日，林海喬在江麗的陪伴下來到了哈爾濱市，在大街上舉起了“尋找我的救命恩人”的條幅。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引起了當?shù)孛襟w的注意，紛紛用大篇幅報道此事。熱心群眾也主動給他們提供線索。11月6日，有個中年男人告訴他：“根據(jù)你所說的情況，那個年輕女孩很有可能是我女兒的大學同學，我曾經(jīng)聽女兒說過她去骨髓庫捐贈的事。”

按照這個好心人提供的手機號碼，林海喬聯(lián)系上了韓娜，一聽那熟悉的聲音，他就禁不住熱淚盈眶：“恩人哪，我可算找到你了。”

11月6日晚，在哈爾濱市中山路的一家酒店，林海喬終于見到了韓娜。林海喬跪倒在地，哽咽著說：“你給了我天底下最無私的愛，讓我獲得了第二次生命，我一定好好生活，更加珍惜生命。”韓娜也激動地表示，捐獻一點造血干細胞，能拯救一個人的生命，挽回一個完整的家，她感到非常幸福。林海喬的出現(xiàn)讓她一生中多了一份永恒的牽掛，她要將這份“親情”延續(xù)下去。

報恩竟是無底洞，“好兄妹”嫌隙暗生

第一次見面，林海喬便給韓娜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那就是他自己一針一線編織的一條圍巾，哈爾濱天冷，他希望韓娜戴著它能暖和點。為了這條圍巾，林海喬可吃了不少苦，笨手笨腳的他，手指頭都被竹針戳腫了。這份特殊的禮物令韓娜感動得好半天沒說話。

談話中，林海喬得知，韓娜出生在黑龍江省寧安市沙蘭鎮(zhèn)一個農(nóng)民家庭，剛從一所民辦大專學校畢業(yè)，新婚丈夫是她的同班同學，因為文憑不過硬，他們目前還沒找到工作。

林海喬想起妻子有個表舅在廣州開公司，路子廣，忙讓江麗去找表舅幫忙。韓娜有點為難地說：“這種人托人的事，可少不了花錢……”林海喬不由分說：“花錢算什么，只要事情能辦成。”

此時，為了治療林海喬的病，林家早已負債累累。但江麗知道丈夫報恩心切，還是默默地從娘家拿回了五千塊錢，踏上了前往廣州的路途。在江麗表舅的“運作”下，哈爾濱一家連鎖超市同意錄用韓娜夫妻。韓娜在里面收銀，丈夫則做保安。看到恩人的工作有了著落，林海喬長吁了一口氣。

“既然你和小娜這么有緣，不如認做兄妹吧。以后大家就是親人，彼此互幫互助，誰也別對誰提‘謝謝’這兩個字。”韓娜的丈夫鐘超勝提議，林海喬和韓娜都欣然答應了。

此后，雖然兄妹倆一個在哈爾濱，一個在保定，但隔三差五都要通通消息。林海喬時不時地給韓娜一些“驚喜”。一次在電話中聽說韓娜的爸爸愛喝酒，他便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的4瓶陳年老酒寄了過去；還有一次韓娜無意中說到自己快過生日了，林海喬便買了條500多塊錢的裙子寄過去。為這件事，江麗還和林海喬吵了幾句。因為這時候林海喬還在家休息，家里全靠江麗每個月一千多塊錢的工資支撐。江麗覺得，自家現(xiàn)在連飯都快吃不上了，等以后有錢了再報答人家也不遲。可林海喬卻覺得，自己的命都是韓娜給的，就算為她做再多，也是應該的。

林海喬不知道，在自己一次次的報答后，韓娜的心態(tài)正在發(fā)生改變。從開始的“很不好意思”，漸漸地變成了“理所當然”。2008年2月，韓娜在電話里對林海喬暗示鐘超勝要過生日了，林海喬只好瞞著江麗，借錢給鐘超勝買了一條名牌領(lǐng)帶。2008年4月，韓娜懷上身孕，抱怨自己家里的電腦有輻射不能上網(wǎng)，林海喬又不得不幫她郵購了一臺液晶顯示屏。

這種事一多，林海喬慢慢也感覺到不對勁。2008年4月，又發(fā)生了一件突如其來的事：鐘超勝和超市的另幾個保安一起，將一個小偷打成了重傷。超市負責人稱“他們都是臨時聘用人員，其行為與超市無關(guān)”，當場就開除了鐘超勝等幾人。小偷及其家人則揚言要將鐘超勝告上法庭。事發(fā)后，韓娜驚慌失措地向林海喬夫婦求助。林海喬只得讓江麗請了假，兩人一起趕往哈爾濱，夫妻倆費了很大周折，才和那個被打傷的小偷達成協(xié)議。對方答應不再追究鐘超勝的刑事責任，但要求賠償5萬元醫(y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5萬元，韓娜夫妻的收入剛可以糊口，到哪去弄?韓娜哭成淚人，林海喬只好不停地安慰她，并許諾：“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

為了籌齊這5萬元，林海喬不顧江麗的反對，低價賣掉了家里的房子。拿到錢后，林海喬立刻把錢匯到了韓娜賬上。然而，大約半個月后，韓娜又支支吾吾地對林海喬說起了丈夫找工作的事。看著丈夫為難的表情，一旁的江麗憋不住了，搶過話筒就是一頓數(shù)落：“不是我多嘴啊，妹夫也是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是讓別人給他找事做，我們家又不是開人才市場的，這工作哪能說找就找啊。”韓娜沒有再說什么，“啪”地把電話掛了。林海喬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埋怨妻子說：“你這是干啥呀，人家好歹是咱的救命恩人……”

拗不過丈夫的軟磨硬泡，江麗最終還是答應去廣東求表舅，為了增加保險系數(shù)，她不得不拉上表舅的表姐，也就是自己年近七旬的老母親。一番折騰后，2008年6月初，表舅將鐘超勝安排進了哈爾濱的另一家電子公司做接待員。

事后，韓娜和鐘超勝設宴款待林海喬夫婦。席間，已經(jīng)有4個月身孕的韓娜以茶代酒，對林海喬夫妻頻頻舉杯，并說：“患難見真情，除了父母之外，你們就是我們在世上最親的人。”說這話時，韓娜沒有想到，考驗這份“親情”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對質(zhì)法庭，重復捐贈下那破碎的“親情”

6月15日，正在家里拖地的林海喬突然雙腿一軟昏倒在地。送醫(yī)院檢查后，發(fā)現(xiàn)是手術(shù)后沒度過排異期。白血病復發(fā)了。按照醫(yī)生的建議，林海喬必須再次接受骨髓移植。

得知林海喬需要再次手術(shù)，韓娜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提供造血干細胞，會不會影響到胎兒?醫(yī)生告訴她，這個行為本身并不會對胎兒有任何危害，大可不必過慮。但醫(yī)生同時指出，由于她體內(nèi)的胎兒已經(jīng)成形，如果胎兒的血液里存在與患者林海喬相斥的抗體，那么移植手術(shù)就注定失敗。

懷著忐忑的心情，6月23日，韓娜開始接受骨髓抽取手術(shù)。為了保證孕婦的安全，此次抽取特意分三天進行。日子在大家焦灼的期待中流淌，轉(zhuǎn)眼手術(shù)過去近40天了，林海喬體內(nèi)的原始造血細胞絲毫沒有分裂生長的跡象，也遲遲不見移植的外周干細胞生長，醫(yī)生不得不宣布：這次手術(shù)徹底失敗了。原因正是他們之前所擔心的：韓娜腹中的胎兒血液里，存在著與林海喬相斥的抗體。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江麗哭著問。“方法是有一個，那就是讓孕婦打掉胎兒，然后再進行骨髓移植手術(shù)。不過……”醫(yī)生頓了頓說，“這得尊重供髓者自己的意愿，任何人都無法強迫她。”

6月30日，江麗經(jīng)過長達5天的掙扎，決定懇請韓娜救丈夫一命，她聲淚俱下地對韓娜說：“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可畢竟你還年輕，孩子沒了還可以再要，我只有這一個丈夫，沒了就一輩子沒了……海喬他一直對你感恩戴德，你不是也說過，他是你最親的人嗎?你就看在他對你這個干妹妹的情意上，再救他這一回吧。”說著，江麗就拉著林海喬跪倒在地。韓娜束手無策，鐘超勝拉起林海喬夫妻說：“別這樣，我們心里也很亂，你讓我們再想想……”

第二天清早，一夜無眠的林海喬夫妻趕到了韓娜夫妻住的賓館。沒想到，房間里早已人去床空。江麗癱倒在地，失聲痛哭。

原來，韓娜夫妻也是一夜未眠。韓娜實在是舍不得腹中這個已經(jīng)孕育了一百多天的孩子，鐘超勝也認為就算是韓娜打掉孩子再次捐獻干細胞，也不一定就能確保手術(shù)成功。夫妻倆反復權(quán)衡后，決定保住胎兒。為了避免難堪，他們選擇了悄無聲息地離開，并更換了手機號，回到了韓娜的農(nóng)村老家。

林海喬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骨髓，只能靠化療支撐。7月22日晚，林海喬突然高燒到39.8℃，陷入昏迷。醫(yī)生搶救到第三天早晨，林海喬才終于蘇醒。醒來后的他緊緊抓住妻子的手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閻王他……不收我。”

江麗聽到丈夫的話，心都碎了。讓她心碎的還有錢的問題——這次搶救后，原來賣房所剩的那點錢已經(jīng)告罄，她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悲痛之余，憤怒也在江麗心里慢慢滋長。“我們?yōu)轫n娜做了那么多，現(xiàn)在我們需要她了，她卻一撒手就跑了。”想到這里，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她不仁我也不義，不如追回我們在她身上花的那些錢，這樣至少可以讓林海喬多點治療費。”

8月5日，江麗一紙訴狀將韓娜告上法庭。訴狀稱，被告人韓娜在給原告丈夫捐贈造血干細胞后，通過各種方式，先后向原告索要各種財物及現(xiàn)金，總價值達6萬7千余元。并兩次指令原告為其聯(lián)系就業(yè)，原告為此花費1萬5千元。合計為8萬2千余元。鑒于捐贈造血干細胞是一種自愿自發(fā)的社會行為，不應收受捐者任何財物及現(xiàn)金，因此這8萬2千余元應視為被告不當?shù)美瑧┱埛ㄍヅ袥Q被告人將這筆錢返還原告。韓娜則辯稱：被告在捐贈造血干細胞后，一直不愿告知原告聯(lián)系方式，是原告千方百計獲取被告信息，并主動贈送被告財物及為被告聯(lián)系工作。由于原告所作所為，均是出自自愿，并非為被告強迫，所以其所花費的錢物應視為無償贈予，被告不負有任何償還的義務。

官司目前還在審理之中，結(jié)果如何尚無從知曉。我們在采訪中得知的是，從8月5號起，林海喬開始咳嗽，并逐漸加劇。通過CT檢查，醫(yī)生意外發(fā)現(xiàn)其肺部已布滿陰影，這是致命的霉菌感染跡象。醫(yī)生說，照此發(fā)展，林海喬恐怕走不完這個夏天。

在燦爛的陽光里聽著這樣的生死宣判，不能不讓所有人都感到一絲難言的悲涼。

編后：按照國際慣例，本來素不相識的捐獻者和患者一般不接觸，如果需要交流，也必須向中國造血干細胞庫提交申請，并在他們的同意和安排下，在移植手術(shù)進行一年之后才能見面。

中華骨髓庫管理中心的洪俊嶺主任指出：“這種規(guī)定是保護供患雙方的隱私和權(quán)益。尤其是避免對供者的生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進一步解釋說，雖說造血干細胞移植成功率逐年提高，但也有失敗的先例，國內(nèi)外都曾出現(xiàn)過患者家屬在移植失敗后追至供者家中要求二次捐髓的事。但對于供者來說。此一時彼一時，今天有熱情和體力幫助你，但不能保證對你永遠負責，有時候身體情況也不適宜捐獻，這樣就會很尷尬。讓供者兩難。從另一個角度說，患者恢復后，供者因為某種情況，家中經(jīng)濟困難，有可能仗相救之恩，向患者索要錢財和幫助。更嚴重時，泄露供患雙方的個人信息，還可能會導致買賣骨髓、敲詐等惡性事件。

因此，在供患見面問題上，有關(guān)部門一直持非常謹慎的態(tài)度。捐獻者從報名捐獻造血干細胞的一剎那起，就是在為弱勢群體服務，而不是針對特定的捐獻對象。受捐者也應該牢記。能夠獲得合適的志愿者配型是一種幸運，沒有人有義務一而再地進行捐贈。惟有這樣。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糾紛，共鑄和諧社會的生命橋梁。

(責編 王 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