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9年,互聯網熱潮席卷歐美,嗅覺敏銳的投資銀行家們迅速把目光投向年輕的中國互聯網行業。其中,規模和影響力都首屈一指的新浪,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各家投行趨之若鶩的目標……
1999年9月中,我剛剛結束了在波多黎各的休假。帶著一身健康的古銅色回到香港的第一天,我便被告知,乘坐下一班飛機立刻飛往加州——就在幾天之前,摩根斯坦利把新浪搶到了手!新浪確實是摩根斯坦利“搶”來的,而且是明目張膽、硬生生地從高盛手中搶來的。
新浪爭奪戰
新浪上市,是我在摩根斯坦利參與完成的最后一個項目。
1999年9月中,我剛剛結束了在波多黎各的休假。帶著一身健康的古銅色回到香港的第一天,我便被告知,乘坐下一班飛機立刻飛往加州——就在幾天之前,摩根斯坦利把新浪搶到了手!
新浪確實是摩根斯坦利“搶”來的,而且是明目張膽、硬生生地從高盛手中搶來的。
1999年,互聯網熱潮席卷歐美。任何一家公司,只要名字前面冠以e或者i,又或者后面加上com,就會迅速變身為資本市場的寵兒,其年紀輕輕的創始人也將立刻身價倍增,富可敵國。嗅覺敏銳的投資銀行家們開始把目光投向年輕的中國互聯網行業,其中,規模和影響力都首屈一指的新浪,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各家投行趨之若鶩的目標。
當時,全球互聯網的所有熱門項目,幾乎都在高盛和摩根斯坦利之間爭奪。新浪也不例外。
摩根斯坦利和新浪團隊第一次正式會面,是在那年7月。為了表達誠意,香港的高層領導決定親自出馬。當時,互聯網遠不像今天這么普及,很多高層對這些新生事物都一知半解,瀏覽過新浪網站的更是極少數。但是,為了表現出摩根斯坦利上上下下都對高科技和互聯網無比精通,領導們特意在會前10分鐘找來該項目的負責人,好好惡補了一番。他們不僅記住了像“點擊率”和“ICP”這樣拗口的專業詞匯,還終于搞清楚了新浪并非銷售玩具的公司(這種錯覺可能和新浪的公司標識有關),而是一家“在網上賣廣告”的公司(姑且認為這是該項目負責人為方便領導理解而發明的概念)。之后,大家很有計劃地分配了各自在會議中擔當的角色,信心百倍、鎮定自若地魚貫入場。
領導不愧是領導,短短10分鐘的培訓,已經使這些投行老手們聽起來、看上去儼然一副互聯網專家的派頭。從國際互聯網的大好形勢談到中國互聯網的錦繡前景,其間畫龍點睛地冠以一兩個專業詞匯,充分體現了摩根斯坦利高層在這一領域無與倫比的知識和經驗。假如再多培訓10分鐘,恐怕連以下這個小小意外也能夠避免。當新浪團隊用中文提到“門戶網站”,進而被翻譯成英文“Portal”時,我們的一位高層領導低下頭,掩住嘴,悄悄地問坐在身邊的項目負責人:“I thought they are in the internet business. What do they need a gate for?(我一直認為新浪是家網絡公司,他們要個門干嗎?)”
會議雖然近乎完美,及至8月初,還是傳來了新浪已經“花落高盛”的消息。在那個全世界人民向硅谷看齊的年代,新浪的CEO也由一位來自臺灣、有著硅谷背景的海外華人沙正治擔任。因此,在臺灣高科技領域享有盛譽的高盛,便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新浪上市的首選投行。
事情的轉機是從王志東開始的。
8月底9月初,新浪管理層發生變化,領導權從硅谷團隊轉到了以王志東為首的大陸團隊。作為新任CEO,王志東決定重新選擇投行。摩根斯坦利的機會終于來了!
在世紀之交的高科技和互聯網狂潮中,Mary Meeker是一個不可不提的人物。作為摩根斯坦利的研究員,這位驕傲的網絡女皇在股票市場上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她對網絡公司的點評就像魔法一般神奇,只要稍作肯定,股價立刻如旱地拔蔥、直入云霄;假如她略顯遲疑,股票則立即被打入冷宮,再也沒有翻身出頭之日。

為了博得新浪的青睞,摩根斯坦利搬出了Mary Meeker這張王牌。但是,“女皇”日理萬機,一面難求,最后,還是摩根斯坦利亞太區主席親自出面并且全程陪同,炙手可熱的“女皇”才答應擠出寶貴的兩小時,親臨新浪位于硅谷的總部。
對于那時的資本市場來說,新浪還是個無名小輩,SINA這個奇怪的英文字母組合估計“女皇”也聞所未聞。更何況,會議上從中文到英文再回到中文的冗長翻譯,確實令人昏昏懨懨。在加州和煦的陽光中,在新浪舒適的會議室里,在眾人、包括對摩根斯坦利有著生殺大權的王志東的注視下,Mary Meeker居然打起了瞌睡。
我們亞太區的主席坐在一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好大動肝火。在Mary Meeker沉重的呼吸聲中,他只好一面維持著優雅的風度,談笑風生,一面借著桌子的掩護,小動作不斷。據說,直到主席先生很不紳士地狠狠踢了“女皇”一腳,Mary Meeker才如夢初醒,恢復了常態下的光輝形象。
后來,我聽說在摩根斯坦利大肆拉攏新浪的同時,高盛全球總裁也曾親自致電新浪董事長姜豐年,希望不要更換承銷商。高盛亞太區的一位負責人更是親自飛到硅谷,在新浪門外等了足足兩個小時,勸說王志東回心轉意。
一番明爭暗斗后,不知是因為摩根斯坦利的專業能力果真卓越超群,還是因為新浪的新管理團隊秉承了政治掛帥的傳統,我們失而復得,終于有驚無險地接手了新浪。
吾友志東
第一次見到王志東,是在新浪律師行位于硅谷的辦公室里。
當我飛越太平洋,又從舊金山乘出租車趕到硅谷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當時,我的幾位同事正忙著和新浪的管理團隊以及律師一起起草招股說明書。
滿屋子的人群中,志東并不起眼。直到同事引見,我才意識到這個兩只眼睛距離稍微有些遠,翻著兩片大得和厚得都非同尋常的嘴唇,挺著圓滾滾的將軍肚,還穿著一看就是出自秀水街的棉布襯衣和休閑長褲的低調年輕人,就是在摩根斯坦利香港內部早已經聲名鵲起的王志東。或許因為上市在即,自己也將躋身網絡新貴的行列,那天,他一直憨憨地笑個不停。
當時我就想,所謂“大智若愚”和“心寬體胖”,形容的就是志東這樣的人吧!回想新浪上市前后的那七個月,我最大的收獲之一就是結識了像志東這樣的朋友。而這份友情的堅實物質基礎之一,則是香港那1000多只螃蟹腿。
1999年9月底,新浪上市準備工作在硅谷基本完成,然而,中國國內的審批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下來。截止到2000年4月路演,我們一直都在等待那一紙批文。

等待的同時,香港的秋天歌舞升平。每當夜幕降臨,我必定和志東夫婦約了一起晚餐。陪客戶吃飯是投行的“工作重點”,尤其是新浪這樣的大客戶。于是,從中環到灣仔再到銅鑼灣,有點兒名氣的餐館幾乎被我們橫掃一遍。
10月到11月,正好是吃大閘蟹的季節。螃蟹每餐必點,吃得每個人走路都有點兒“橫行”的傾向。日后,美味的螃蟹果真成了和“新浪上市”密不可分的記憶。我們總是試圖計算,到底有多少只蟹腿慘遭我們消滅?我還時常提醒志東,每次單是他自己就要點兩只蟹共16條腿,還不算從我的螃蟹上折下來送給他的那些腿。
到了周末,飯后還常有卡拉OK的節目。志東不僅是咪霸,還因為是廣東虎門人,所以喜歡用他怪腔怪調的虎門廣東話,唱一些七八十年代老掉牙的粵語歌。
我只能語重心長地說:“志東,你好歹也是IT精英,得與時俱進啊!”
“浪一浪,叫新浪。”
早年的新浪由北美的華淵網和北京的四通利方合并而成。新公司沿用了華淵的英文域名SINA,還想賦予它一個耳目一新的中文名字。

據志東回憶,他和劉冰絞盡腦汁,先對應“SI”確定了一個“新”字,又想用“納”字來對應“NA”,取新經濟新公司海納百川之意。但之后,志東卻對“納”字不甚滿意。一天,他靈機一動,為什么不用“浪”呢?“浪”與“NA”,不僅發音相近,而且在英文中,上網瀏覽就是surf on the net,直譯為“上網沖浪”。志東雖然是正宗的“土鱉”,一天留學生活都未曾經歷,但關鍵時刻,他對與網絡相關的英文單詞卻并不含糊。
按照正史記載,新浪由此得名。但據內部人士透露,新浪的由來在正史之外,還另有一段廣為流傳的民間“野史”。
據說有一天,新浪某高管對著電腦,為“NA”字憂心忡忡、靈感盡失,怎么都思索不出一個好名字。太太靠在旁邊,不忍看著老公在名字的陷阱中越陷越深,于是半開玩笑半勸解地說:“你先休息一會兒,過來浪一浪吧。”一語道破天機,高管茅塞頓開,驚喜地狂喊:“浪一浪,太好了,我們就叫新浪吧!”
新浪的注冊地并非中國,股東也大都是海外的風險投資基金,但是,獲得中國政府的審批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眾多行業精英專門設計了復雜的重組結構,唯一目的就是讓新浪在不違反中國相關政策法律的前提下,在海外上市。
等待的那半年,我們不斷更新公司的狀況和數字,向美國證監部門申報。但是,更大的風險卻在于市場。納斯達克的泡沫成分已經越來越高了,如果不能趕在下調前上市,就可能錯過資本市場上這個稍縱即逝的窗口。
2000年年初的一天上午,志東從北京打來電話。他在電話中激動地叫喊著:“認了,認了,認同學了!”
我們幾個項目小組的成員守在電話旁,面面相覷,總不會是因為審批遙遙無期,志東都開始說胡話了吧!
經過他一番興奮得有些顛三倒四的解釋,我們總算明白了其中原委。原來,通過各種渠道,王志東終于獲得了某主管部門部長的接見。而且,會見出人意料地順利,領導對新浪的發展和海外上市都很支持,甚至表態說,他和志東是北大同學。
志東的激動,不難理解。中國的企業和企業家們,除了要面對市場競爭,還要與各個衙門斗智斗勇,任何一點兒支持對于他們都難能可貴。
這次會見,可能改寫了新浪的命運,也改寫了中國互聯網的命運。假如審批遲到哪怕僅僅兩個月,納斯達克的市場窗口就會緊緊地關閉,互聯網的冬天也將不期而至。而那時,假如還沒有上市融資,就等于還沒有儲備過冬的食品。我無法想象,沒有上市的新浪以及其他的中國互聯網公司,能夠平安過冬嗎?而后,我們還會看到意氣風發的網絡精英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嗎?(編輯/雨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