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的主角除了我,還有一人——徐小平,國內目前炙手可熱的人生規劃師、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多年前,我們都剛到美國留學,假期在華盛頓的同一家中餐館打工。那時,我尚未找到住處。徐小平問,要不要擠一擠,住到他那里。我感激地點點頭。初來乍到馬上就有地方住,跟突然飄雪立刻有寒衣穿一樣,只有漂泊在外的人才能體會那份溫暖。
餐館的老板是位華人,個子不高但很魁梧。他也真不容易,英語只會一句“好啊又”(你好)。客人進門,他鞠躬哈腰,一句“好啊又”加上個里邊請的動作,就算功德圓滿。無論客人再說什么,全由帶位小姐打點,老板管這叫“流水作業”。給他打工,薪水低不說,外賣范圍還非要擴展到治安混亂的地區,幾個“外賣郎”接連被打被搶,他卻不為所動。
一天,徐小平對我說,咱得換個地方,假期有限,掙不到錢再出點兒意外,得不償失。咱先看廣告、打電話,你有車,送外賣時咱順便去面談。
說干就干。我買來報紙,小平負責過濾廣告。干這事他在行,字里行間竟能悟出老板的性格人品、餐館環境,像個算命先生,滔滔不絕頭頭是道。諸多平凡之事經他一侃,國內國際天上地下,頓成經典。
不過,愚者有得,智者有失。正是徐小平對一則來自喬治郡廣告的堅持,讓我二人險做槍下之鬼。我說喬治郡太遠,路又不熟,算了吧。他說不行,正因為遠,雇人不易,才會多付錢,我來看路,你只管開車,非去不可。我們匆匆出發,飽含期待。
正值晚春,綠是豐滿的,風是撩人的。我們的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沒有空調就搖下車窗。聊得正歡,只聽徐小平嘟囔了一句:“好像,好像剛才那個出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這么高的時速,你告訴我“好像”,還是“剛才”?“到底是不是?”“是。”“你早干嘛來著,你不是自告奮勇要看路嗎?”“可是……”“行了,什么都別說了,實話告訴你,我拿駕照不滿兩個月,車是花100美元買來的爛貨,我說不來你偏來,人地兩生,要是再拋錨……咱,這是到哪兒了?”
我密切注視著前方,尋找出口的神經緊繃。突然,目標出現了,我立即打開方向燈準備右轉。就在車進入出口的一瞬間,我覺得該出口大大與眾不同:一是沒編號,美國所有的高速公路出口都有編號;二是沒車,遠遠望去,四周空無一車;三是,一個巨大招牌上的文字獨特,可還未看清寫的是什么,車子已大刀闊斧地撲了過去……
從出口一出來,我就發現不對。引道很漫長,遠遠長于一般的出口。我感覺不像“出來”,倒像是“進去”。車速非常快,也許我急于揭開謎底,或要消除潛在的恐懼,車子逼近一道高大的門閘時,我竟忘記減速。門閘不寬,是敞開的,好像有人守衛。徐小平突然大喊“停車”,緊接著就是幾聲英文巨吼:“停下!我開槍了!”晚了,我的車已風馳電掣般闖了過去,然后來了個急剎車。十幾個戴白色鋼盔的美國大兵迅速包圍了我的車,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指向我們二人,我們眼前出現了一架巨大的藍白色飛機……
強悍的士兵們,你們要干什么?難道每個迷途者都必須接受類似戰爭的洗禮?自動步槍、手槍、金屬探測器,還有巨大的狼狗!車門被打開,凡能打開的都被打開了。查吧,要錢沒有,要外賣倒有一個。我們是學生,是研究生,不信看學生證。
碩士博士,中餐外賣,量子力學和宮保雞丁……當這些被風馬牛不相及地聯系在一起時,士兵們先是困惑,接著便哈哈大笑。一個年輕的士兵問:“知道這是哪兒?”我們搖頭。“安德魯斯空軍基地。看,那是空軍一號。嘿,上尉,”他扭頭對身后一位軍官調侃道,“送外賣竟送到里根總統這兒來了!別忘了提醒總統付小費,人家可是物理博士!”
此后,由一輛警車開道(這位司機怕是生平第一次為價值百元的破車開道),我們回到來時的路上。徐小平和我沉默了良久,突然笑成一團。給美國總統送外賣,哈哈哈哈。笑著笑著,淚水灑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