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山水畫家面對同一的山水藝術傳統,面對不盡同一的山水景觀,只要能夠通過“師法自然”改造那傳統,就可能邁出突破性的第一步。當然只“師法自然”完全寫生還不夠,還需要掌握傳統,需要畫家足夠的主體條件,以及對特定地域景觀的巨大感受力和相應的創作行動。師恩釗就是這樣的畫家,他造型功力扎實,有西畫的基礎,對傳統山水畫下過過硬的功夫,對北方的自然景觀有獨到的觀察與感受,還有一股持久不懈的創造精神。
在長達20年的時間里,師恩釗高揚北派山水的大旗,牢記“師法造化,中得心源”的古訓,堅持不輟,經年獨行于北方的重重關山、莽莽林海,無論是“閱盡人間春色”的滄桑燕山,還是壁立千仞的巍巍太行,抑或是千里冰封的北國風光,到處都留下他的足跡。
中國寫意山水不同于西式風景畫,它固然可以對景寫生,但寫生不是山水的特殊境界,因為寫生山水往往會剝弱象外之意。基于這種理念,師恩釗的山水不是自然的再現和描摹,而是放情林壑,注重“心察”,“得妙悟于神會”,在了解認識事物的外部形態的同時,把“凝想形物”的內在精神與個性特征、把自己的審美理想以山水景物為依托表現出來。

清秋·師恩釗·2002年
郭熙所說的“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到 笪重光所云的“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相會”,強調山水之意在弘儒而崇尚大山精神,師恩釗把他對傳統文化的理想和感悟一一注入他的山水,成為他山水精神的構成和精神家園的引導,同時他又以自己的方式彰顯和解讀著傳統文化的豐腴與含蓄。
“大山堂堂”的高遠意象是師恩釗作品獨特的構圖方式。所謂高遠意象,指畫面以大山堂堂的主峰構成主體形象,主峰聳峙而有高意,主峰位于中遠景而有遠意,主峰歷歷在目而有居游之意。師恩釗的山水畫多取景于北方千山萬壑、重巒疊嶂的景象,山勢崢嶸,寬闊浩瀚,典型的北宗山水意趣。無論是橫幅還是立幅,大畫還是小畫,都有主峰當畫而立,都有近坡、近水、近石,中景有層層推遠的林木、岡巒、飛瀑,都是云層與山巖相間向遠處高處直推至遠景主峰——都有近中遠層次。這種“折高折遠”、漸遠漸高的手法,不僅使觀畫者如身臨其境,還有一種步步登臨、步移景換之感。這種對高遠意象的追求,呈現出“赫然當陽”的主峰既要高又要遠還要近的視覺效果。
師恩釗匠心獨運地以平遠法對近景平靜的湖面或坡石橫向展開,以“平中見奇”、“以低托高”的手法襯托中景主峰的雄偉突兀,從而使高遠意象別有一番境趣。
師恩釗的作品集中體現了上述的傳統。他把崇尚大山的精神作為一條主線貫穿于他的作品始終,使傳統的北派山水在新的層面上達到與宇宙人生的契合,壯美的真景似乎超越了時空的局限,大美的境象與崇高的精神融為一體,使我們不僅看到了一種嶄新的大山大水的詩情和意境,更有一種氣吞萬里勢態給人以感動,給人以震撼。
他把書法用筆引進他的山水,以達到一波三折、勁健硬韌與入深成厚的筆墨韻致。山體以線為骨,筆線遒勁有力,剛柔并濟,且隨著圖式的需要與表現對象的質地、形狀及情境的不同,而變換著線的形態、樣式與聚散。
他把墨韻引進他的山水,根據自然,根據理法,根據他的想象與創造,或濃或淡,或燥或潤,或大或小,或錯或落,或虛或實,反虛入渾,靈活多變,幻化無盡,不僅烘托出線的強勁與含蓄,還造成某種氣勢與氛圍,其中深蘊著畫家樸素的大山戀情。

天外之水·師恩釗·1996年
他把色彩引進他的山水,突破了傳統文人畫“水墨為上”的疆界,他充分發揮國畫顏色的古雅清淡,吸取青綠山水的鮮麗與響亮,結合西方繪畫的光色方法,或層層渲染,或點厾鋪色,或盡興潑彩,其色不礙墨,墨隨色運,色墨相融,冷暖互補,呼應生輝,而使畫面統一而和諧。
他把云氣引進他的山水,讓高山大川浮游在一種祥云瑞氣的意境之中,他讓所有的景物若實若虛,忽隱忽現,如行如藏;他讓云霧在山巔籠罩,在山間環繞,產生云蒸霞蔚的效果。那天高地闊的境界,那排山倒海的氣勢,那渾厚蒼茫的意象,皆與云氣和想象一起飛升。
師恩釗的繪畫是真情的,像他自己一樣。在他的筆下,山是自己的山、樹是自己的樹、云是自己的云,不論是遠山與近水,還是長天與大野,也不論是樹木與山巒,還是煙云與飛瀑,他都深情地注入了整個民族的歷史記憶和現實感奮,都寄寓早已融入高山巨川、大漠長河中古老而充滿生機的民族精神。
師恩釗讀古今群書,行數萬里路,窮江河之源,登高山之巔,以宇宙意識擁抱天地自然,以上下古今之思做大塊文章;胸羅萬宇,脫胎山川,揮斥八極,磅礴萬物。因此,他的山水顯然不同于南派山水的秀潤與委婉,而是具有北派山水的雄奇、壯偉與蒼茫。他的山水畫以“滿、濃、大、奇”及氣勢壯闊、墨色輝映為基本特征,同時又是粗中有細、剛中有柔、放中有收、露中有合,“致廣大”與“盡精微”兼而有之之作,粗獷中見嫵媚,剛健中含婀娜,率直中見智慧,這自然顯示出畫家一種與眾不同的山水視野和胸襟,也顯示出他個性化的藝術追求。他的山水畫已不是傳統文人畫的淡逸之境,而一變為個性張揚的雄逸之勢,這與南派山水畫所一味強調的求逸、求淡已走向審美的對立;從中我們讀到了時代的聲音,民族的呼喚,藝術的本源精神。
師恩釗北派山水的畫風從根本上說,乃是他的審美理想、個性氣質、理論識見、學問修養的總體表現,也是時代的、民族的、精神的產物,是他在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之間不斷選擇、融合和創造走出的一條屬于自己的藝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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