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這個詞,在以前對我是一個很陌生的詞,可自從跟著老公到南方后,打工一詞就天天在耳旁響起,每個廠里工作的人都在說:“我是打工仔,什么時候能結束打工的生活,回家過上安穩的日子啊。”我不明白,干嗎要結束?人活著不工作還能干嗎?為什么非要把工作說成打工?呵呵,是不是我當初特傻?現在才明白打工就是沒有養老保險、醫療保險的很不穩定的工作。
原以為我在國營廠里做會計有經驗,應該很好找工作,誰知人家不承認國營的會計,說什么國營的和他們的不一樣。當然,上人才市場效果還不錯,我是不怕考試的,只要考試就準能通過,可是凡是讓我考試通過的單位都離老公開的店太遠,老公不放心我這個從沒出過遠門的女人。沒辦法,我就委屈一下,隨便找個文員做算了。
我進的第一家工廠叫“合亞”,是生產各種皮帶扣的臺資廠,面試我的是一位像電視劇女主角一樣漂亮的臺灣經理,和藹可親、平易近人、聲音優美動聽。第一眼看到她我就非常喜歡她,覺得和她很有緣分。她和我只交談了短短幾分鐘,便接著又見了下一位面試者。當結果公布時,我聽見名單中有我的名字!我很是高興,我終于要進一家和國營不一樣的企業中去了,要體驗另一種生活了。
報到的第一天,我就發現我像個傻瓜似的什么都不懂。首先要領工衣,全廠各個部門的員工在工作時間一定要穿工衣的,除了臺灣經理,所以凡是看見穿便衣的人一定就是經理,要站住禮貌地喊:“經理好。”(這個規矩好像有點歧視大陸人啊)。全廠分為工作區和生活區,進工作區上班要打卡,下班也要打卡。我是頭一次打卡哈,拿著一張卡片小心翼翼地朝一個鐵盒子里一放,咔嚓一聲就會打上時間。生活區分為住宿樓、食堂、籃球場三個部分,每個宿舍都有沖涼房和陽臺,但房間內的沖涼房沒有熱水,想要用熱水的可以到公共的洗澡間,但是不管是在哪里沖涼都沒有淋浴頭,只有水管,所以每人都要提上一個桶。
在南方八年的時間里,桶在生活中是無論如何也離不了的了,因為除了沖涼,還可以用它來洗衣服,很實用的呵。在食堂吃飯全部是免費的,三菜一湯,兩葷一素,米是可以隨便打的,但有保安四處巡視,不可以吃不完剩下的,否則罰款。
說說我第一天在辦公室的情況吧,我本來應聘的是電腦文員,可是進來后廠里發生了一些變故,幾個業務員集體辭工,只好從生管部調幾個人到業務部,而生管部就只留了一個。招我進來的女經理就和我商量:目前電腦文員沒有什么工作要做,可不可以先從生管干起。我慌張地說:“我對生管一點也不懂啊?”經理說:“不怕的,我會找人帶你,每個廠里的業務不同,不管你干什么,都要從頭開始學習的。”既然已經進來了,我也想多學點東西的,就答應了。
所謂生管,也就是生產管理員的簡稱,主要負責跟蹤生產進度,保證產品按時完成,按時交貨;生產中發生的錯誤,記錄核實返工產品數量;每一批產品的數量控制等等一系列與生產有關的事情。
生管部唯一沒有調走的一個女孩叫阿紅,經理就讓我先跟著阿紅做事。這個時期正是生產淡季,廠里沒什么訂單,阿紅就讓我整理一些材料,把許多單子裝訂成冊歸檔。我拿著那個小小的打孔器不知所措,左看右看也不明白怎么打孔。原來在國營單位財務上,打孔用的是一個又大又重的東西,把整理好的冊子放在針頭所對的位置,按住把柄使勁壓,針頭就會扎進去成一個孔。可是這個可以拿在手中的小小的東西,又不見針頭,如何扎孔呢?這時經理走過來說:“××(我的名字),有什么不會不懂的地方問阿紅問我都可以啊。”我就趕緊問她:“這個打孔器怎么用?”她笑著說:“把紙放在里面按一下就可以了。”說完就走開了。可是我根本沒聽明白,到底把紙放哪啊?只好自己反復研究,擺弄了半天才明白怎么用。(具體用法我就不說了,呵呵,可能大家都知道,像我這樣傻的人不多。)
做記錄時我寫錯了字,找了半天沒見橡皮,看見阿紅在用一個小瓶子一樣的東西涂改,我也伸手拿過來照著樣子往本子上擦,可是只見印痕不見擦掉錯字啊。這時阿紅撲哧一聲笑了,說:“你不把蓋子打開怎么用啊?”我這才看見上面還有一個小蓋子,趕緊扭開,發現一擠瓶子就可以從小尖嘴中流出一種白色的像漆一樣的液體,用這種液體蓋住錯字,很快就凝固,就可以在上面寫上正確的。其實北方也有涂改液,只是我們財務上很少用這個東西,一般都用橡皮。現在讓我這么丟臉,感覺自己像大山里出來的人,呵呵。
工作了三天以后,經理發現我非常用功,不怕苦不怕累,認真投入,接受新東西很快,就面帶欣賞的笑容對我說:“××,我以為從國營單位出來的人都很懶呢。沒想到你一點也不懶。我來大陸之前看了好多有關大陸方面的書,說大陸坐辦公室的人都是一杯茶一份報紙,混到下班就算完成工作了。是不是這樣啊?”沒想到臺灣人如此看大陸人,心里有點氣,不過想想當初我在國營確實比較輕松的,一天八小時,一星期兩個休息日,哪里像現在這樣從早干到晚的?我回答經理說:“是比在這里輕松一些,不過每月月底出報表時也是要加班甚至干通宵。平時不忙時我們就學習專業知識,不斷讓自己進步。我來之前剛考完中級會計師。”經理點點頭,問:“考過了嗎?”我驕傲地回答:“考過了,但證書還沒發下來。”
她微笑著,然后親自領我上車間從模具開始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向我仔細地講解,一直到產品包裝完成,使我心中對整個生產流程漸漸熟悉明朗。最后她又對我說:“我這只是大概向你講一下,明天還會讓其他人再向你仔細地講一遍,你要抓好機會了啊,你將有兩次學習的機會。別人可都是一次啊。”
經理非常信任我,雖然我是新來的,每次辦公室里出了什么事,她都會向我求證事情的真相。每次開會她總會提到:“××很善良啊。”可是這樣公開贊揚我卻使我四面受敵,業務部的一個女孩子總是在經理不在的時候就向其他人大聲說:“啊,我們都是惡人啊,我們辦公室就只有一個善良的人。哈哈哈……”她的眼光像針一樣刺向我,充滿了恨意。
有一次我有一個不會的問題問她,她鄙視地說:“不會進廠來做什么?靠我們教你啊?”還有一次和她們說話中我說“俺……”,她們一起哈哈大笑說:“第一次聽河南人說‘俺’這個字!好土!”帶我一起工作的阿紅也經常目中無人地說:“我們部門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好辛苦啊。”難道我不是人嗎?她還經常像訓小孩子一樣訓我:“我說,你能不能厲害一點啊?干嗎這么溫柔,生管不厲害就做不成工作你知道嗎?”
當我坐在辦公室看車間里收來的報表時,她總是生氣地吼我:“喂,不要總是坐在這里!多往車間跑跑!我們那時天天鉆車間,你現在怎么這么舒服!”我說我剛從車間回來,她就大聲吵著:“剛回來也可以再去,快去!”
每天我都在忍耐著她們的譏笑、訓斥,我真的很不開心,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能和她們成一條戰線,和她們能成為好朋友。
生管部終于又招來一個女孩子,因為同是新近來的,我便有了伴,很開心。可是她受到的訓斥更多,不斷被人罵笨蛋,甚至連經理也失望地對她搖頭說:“××只比你早來三天,為什么她能懂了你還不懂?為什么她做得這么好你還總是出錯!”批評她還要帶上我表揚一下,我心里很不安。我私下里安慰她:“慢慢就會好的,我其實壓力也很大,有好多不懂的,但我相信她們幾個能做好的我們也一定能做好。”可是機會卻沒有再給她,經理在其他女孩子的反映下生氣地讓她走了。我唯一的一個伴沒有了。
終于有一天,在阿紅又一次把我當小孩子一樣訓斥的時候,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激動地站起身就從辦公室里跑了出去,等我跑到生活樓,才發現上班時間門是鎖著的。我淚流滿面地蹲在門外,被保安發現帶著我到教導處,一位上年齡的阿姨問清楚情況后安慰我說:“還真是小孩子,動不動就哭,知不知道你在上班時間跑回來是犯錯誤的啊,要通報罰款的。快擦擦眼淚回去上班吧。”我說:“我要辭工,我受不了了。”阿姨說:“辭工也要寫辭工書啊,經理批準之后才可以走的。”
我看我沒辦法一走了之,只好又回到辦公室,正好我們經理也聽說了這件事正坐在她辦公桌邊等著我呢。
經理說:“你知道嗎?阿紅雖然當面對你兇了點,可是她在我面前一直都在說你的好呢,說你工作接受得快,干得不錯。她們就是這樣的人,互相惡言惡語的,可是卻很公道,不要去和她們計較。可能你以前在國營企業里遇到的人比較單一,可是現在出來了,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你要試著去接受、去適應。我也一直都比較看重你的,我希望這一點小挫折不會把你打倒。對嗎?”
經理望著我,微笑著,繼續說:“××,你還要走嗎?”我是沒想到阿紅還會在經理面前說我的好聽的話,之前那個被經理趕走的女孩子就是因為阿紅說了她的壞話,我一直以為她也會在經理面前說我的壞話。可是我還是不能接受她們這一群嘴巴厲害的人,我也不可能變得像她們那么厲害,如果和周圍同事關系不能處理好,我就一天也不能快樂。所以,我對經理說:“對不起,我還是想辭工。”經理一下子失落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了,呆了呆她說:“好吧,我批準。”
當我輕松地走到廠外,算了算我只在廠里待了十一天,可是這十一天卻是我到南方后進的第一家企業,讓我學會了不少東西。特別是能遇到那么漂亮能干又溫柔的臺灣女經理,也是我的幸運。
后來我又進過兩家企業,學會了更多的知識,接觸了更多的人。雖然耳邊不斷有人在說打工多么辛苦,可我從沒有體會出有多么苦,只要和身邊的人相處得好,我就很快樂。而且,比起到老公店里幫忙,在辦公室里的工作是多么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