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２次趕考公務員

改變命運的方法有很多，沒有必要把“考碗”當作惟一的出路。

自國家實行高校擴招以后，大學不再包分配工作，大學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就業(yè)壓力。沒有任何背景的農(nóng)家大學生更是想盡辦法自謀生路，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自主創(chuàng)業(yè)，還有的為了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選擇了考公務員，成為一名考碗族。據(jù)統(tǒng)計，2008年，全國共有101萬人報考國家公務員，通過資格審核的突破80萬，加上各省級公務員考試，報考人數(shù)達到近400萬，成為僅次于高考、研究生考試的第三大考試。下而就是農(nóng)家大學生郭開創(chuàng)希望通過考碗改變命運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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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12月，我出生在湖北巴東縣農(nóng)村，全家就靠幾畝貧瘠的山地為生，我還有兩個妹妹。為了改變命運，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好好讀書，在我的努力下，我的學習成績從沒下過全班前三名。1996年，我終于如愿考上湖北大學。

通知書發(fā)到手上時，父親正四處借債。我看著父親那雙哀求的眼神，一種無力承受的滋味涌上心頭……最終，在父親的努力下，總算勉強湊齊了一年的費用——4000元。上學報名時，我和父親挑著行李走了幾十里山路才趕到縣城，踏上了開往武漢的汽車。

我知道父親的錢來之不易，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我從大一下學期就開始在外面做兼職，有時，我一下子接了4份家教。為了把路費省下來，大學期間，我忍住想家的念頭，沒有回過一次家。

1999年11月，我順利修完所有學分。眼界逐漸開闊的我覺得，如今大學雖不包分配了，但找份好工作也一樣能改變貧窮的命運，農(nóng)村的孩子有的是力氣，只要我肯吃苦，照樣能過上好日子。然而，不知為什么，我參加了多場招聘會，卻每次都被用人單位刷下來。我很不解，為什么一個知名大學的畢業(yè)生就找不到工作呢?千里馬就在眼前，可賞識自己的伯樂在哪里呢?

這時，一個大四的師兄哭喪著臉從廣東回到學校。原來，他被單位解雇了。他氣憤地說：“太可怕了，一個崗位有上百名大學生競爭，好不容易找個倉管員的工作，老板挑三揀四不說，工資還不如民工，保險什么都沒有，工作太沒保障了。”

那年春節(jié)，我破例回了次家。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就目前的家境來說，盡快找份工作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可是，讓一個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的大學生外出打工，我總覺得心有不甘，何況外出打工不穩(wěn)定，又沒有福利保障，頻繁跳槽不僅賺不到錢，到頭來只會浪費自己的時間，考研又容易讓人眼高手低。而農(nóng)家的孩子創(chuàng)業(yè)又缺少資金和技術，什么工作能解決這些問題呢?思來想去，我覺得只有考公務員最合適，因為這是目前公認的最穩(wěn)定的職業(yè)，不僅待遇好，福利齊全，和許多公司想方設法壓低工人工資不同，它還三天兩頭加工資，而且說出去名聲也好聽，干得好還能當個小官。如果我考上了，就可以把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接到城里，好好享受一下。即使考不上，再找工作也不遲。我為自己的“如意”算盤高興不已，心里豁然開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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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后，我買來公務員考試輔導書籍，白天找工作，晚上則準備公務員考試。后來，我在一家汽車貿(mào)易公司找了個文員的工作，工作不忙時，我就把公務員書籍的封面包起來，放在抽屜里低著頭進行“地下活動”，我很慶幸，那么長時間竟沒有人發(fā)覺。2000年11月，我第一次報名參加了國家公務員考試，報考的是中央臺辦綜合部副主任。出人意料的是，我順利地通過筆試進入面試。消息傳來，我興奮異常，深感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2001年3月中旬，我揣著從同學那里借來的路費獨自前往北京，參加中央臺辦舉行的面試。3月的北京春寒料峭，把沒有見過北國風光的我凍得措手不及，我感冒了，因舍不得花錢看病，在北京的地下室里睡了一天一夜，高燒燒得我說不出話來。面對主考官，我只能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他們的提問，從他們緊皺的眉頭里可以看出，我沒戲了!回到臨時住所后，我大哭了一場，父親滿臉的皺紋和期望的眼神一一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恨自己怎么這么弱不禁風，讓美好的前程瞬間化為烏有，剛剛給家人吹起一個彩色的泡泡卻又瞬間自己親手打破了。我覺得自己不是考公務員的料，或許一個農(nóng)家大學生本身就不該存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找份工作憑力氣吃飯才是正路。

父親并沒有對我說一句重話，他只是說：“咱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但是，私底下，我并沒有聽父親的話，而是在漢口一家圖書公司做了個小編輯，我要盡快找份工作，因為去北京面試借同學的錢還沒有還呢。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干不下去了。這家公司每月只給600元的工資，與我理想的千元月薪還有一定的距離，僅靠這點工資，我只顧得上自己的生活，根本談不上寄錢回家。而且公司還規(guī)定，如果在編輯過程中出現(xiàn)一個錯誤就扣20元，一個同事干了一個月一分錢沒賺到，反而倒欠公司200多元。公司經(jīng)理說：“現(xiàn)在大學生我一抓一大把，誰不愿意干趁早走人!”氣得我們牙直癢癢，我膽戰(zhàn)心驚地干了3個月后就辭職了。工作越來越難找，我在同學處混吃混住找了一個月工作，都沒人要我。當我還在為自己草率離職感到懊惱的時候，我從電視上看到浙江一個為公司工作了7年的員工因不滿自己無端被開除而自殺了，我心里更是一震，一個老員工尚且說開除就開除了，何況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呢，在這樣的公司上班還談什么歸宿感、成就感!我慢慢對在公司上班失去了熱情，我又開始懷念考公務員的日子。

回到學校，我把公務員輔導書籍又翻了出來，看著書上做滿的筆記，回憶著去年考公務員時充實的生活，我決定重新拿起考公務員的書本，繼續(xù)我未完成的夢。2002年10月和11月，我同時報考了研究生考試和國家公務員考試。我是這么打算的，國家公務員中好多崗位要求有研究生學歷，考上研究生后，我報考崗位的范圍就會擴大，錄取機會也會增加。即使考不上公務員，有研究生的學歷，找工作也會相對容易些。然而，這次公務員考試我又以2分之差落榜。不過，讓我稍感安慰的是，我順利地被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錄取。這時的研究生由國家公費培養(yǎng)，不僅不用交學費，國家每月還提供300元的生活費，這意味著我至少不用為住宿和吃飯發(fā)愁了。

正在這時，父親打來電話，說母親暈倒了，醫(yī)生診斷說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貧血引起的，盡管父親叫我不要擔心，我心里還是一陣恐慌。母親生我時難產(chǎn)，是她冒著生命的危險把我?guī)У竭@個世上，自己沒有讓她過上一天的好日子，如果她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會自責終身的。父親還說：“我的身體越來越比不上從前了，做什么事都使不上勁，晚上整宿整宿地咳嗽。以后，咱家就都指望你了……”我忽然意識到，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要考公務員，我要有穩(wěn)定的工作和收入，我要有個幸福的家!而這些，只有考公務員才來得最快。

值得高興的是，我在學校里認識了幾位同樣考公務員的同學，我們時常在一起相互鼓勵，相互交流。因為我們的目標很明確，別人就把我們稱為“考碗族”。就在我一心準備考公務員的時候，一位學妹也走進了我的視線，很快，我們確立了戀愛關系，這給我枯燥的“考碗”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也更堅定了我考公務員的決心。我覺得，要讓心上人過上幸福的生活，就只有考公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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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的我不擅長男女交流。戀愛后，女友經(jīng)常拉著我去逛街，我很不解，這多浪費時間啊，兩人在學校的桂花樹下研究考試題型該多好。最終，我只有無奈地選擇分手，女友帶著凄怨的眼神離我而去。朋友紛紛勸慰我說：“當公務員不比上班看老板臉色強啊，只有當了公務員，別人才給你面子，才能一勞永逸，女人的眼光就是短淺。”

我不想當官，也不想要很多錢，我只想父母不用每天起早貪黑地辛勤勞作；周末，我能陪著愛人逛街，給她買喜歡的東西；老了不用擔心高昂的醫(yī)療費……

帶著女友離去的憂傷我參加了當年的考試，結(jié)果很不理想。那年春節(jié)回家，我呆在家里哪也不想去。同鄉(xiāng)馬杰從外面打工回來了，他今年寄了很多錢回家，不僅蓋了棟漂亮的樓房，聽說明年還打算自己開個小廠，這讓我很慚愧。

回到學校后，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很多省份的公務員待遇也不比國家級差，這就是說，我還可以報考那些條件比較好的省級公務員。只是各省的公務員考試時間不統(tǒng)一，還得到當?shù)貐⒓涌荚嚕@就要有足夠的路費。我打電話婉轉(zhuǎn)地跟父親說了自己的打算，父親嘆了口氣，說：“娃，爹沒用……”大妹聽說后，拒絕了從小青梅竹馬和她一起長大的戀人，答應嫁給外村一個有錢人，條件是男方要拿出一筆禮金。第二天，妹妹就把錢打到我的賬，她含著眼淚對我說：“哥，替我照顧好爸媽……”那段時間，我每天想得最多的是，等自己考上公務員，一定要多掙些錢，報答為自己犧牲了幸福的妹妹。

從此，我謝絕了所有無關的活動，每天把自己關在出租屋里，只有到吃飯的時間，才出來活動一下。從2002年11月起，我開始轉(zhuǎn)戰(zhàn)全國，哪里有公務員考試哪里就有我的身影。每年國家的情況在變，公務員的試題也在變，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路總趕不上變化，我一次又一次地參加考試，算上各地省級公務員考試，我5年考了11次了，可每次都和面試分數(shù)相差無幾，一些人都笑稱我是中國資格最老的考碗族了。很多次我都想不考了，到社會上找個工作，可是，近30歲的我，盡管有研究生學歷，可工作經(jīng)驗竟不足一年，好多公司的領導看我是中文系的，又沒有社會工作經(jīng)驗，便搖起了頭，說：“我們這里沒有適合中文碩士的位置。”

2007年6月，小妹外出打工路過武漢。當她看到自己從小引以為傲的哥哥還租住在很簡陋的民房里，為了考公務員弄得身心疲憊不堪時，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難過得哭了。想著自己這么多年來不但沒有為家人分憂，還成為家里的負擔，我羞愧得滿臉通紅。妹妹走后的第二天，我到一位當年考公務員的逃兵那里借錢，他吃驚地看著我，說：“你還在考啊?聽兄弟的話，別考了，改變命運的方法有很多種，只要肯干，做什么都能賺錢。”道理我很清楚，可是我沒有退路了。走在以前大學的校園里，看著身邊充滿陽光的大學生，我覺得自己連他們都不如。

惟一的辦法只有靠自己。我找朋友開了一張收入證明，到武漢幾家銀行辦理了信用卡，如果沒有錢，我就從信用卡中透支。為了節(jié)省費用，我乘車盡量買站票。很多省的公務員考試在夏天，夜晚，我就在公園的長椅上將就一下。只有面試時，我才舍得穿那套花了2000多元買的衣服……

2007年10月，母親又累倒在地頭。那時，我正在備考的關鍵時期，父親幾次來電話要我回去，說母親想見我，她怕哪天自己不行了，想多看看我。我拒絕了，不是我狠心，是我害怕看到母親憔悴的樣子心難過，而且我已經(jīng)輸不起了，我只能暗中為母親祈禱：兒子考上公務員后帶您到最好的醫(yī)院治病。

2008年3月，我第12次參加公務員考試。考試前夕，我腦子里總有一個聲音笑著對我說：你落選了。我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妙，拼命捶打自己的腦袋，但這個聲音就是揮之不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考場的，只是覺得自己老想哭，哭自己勞累了一輩子的父母，哭自己可憐的妹妹，哭自己多年的大好時光就這么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就像古時的范進一樣，屢試不中。我更不敢回到那貧困的家，我怕看見父母那雙干枯的眼睛，我現(xiàn)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自己沒有考過公務員，一家人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可是，這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太晚了……回到出租屋，我打開了煤氣……

當被父親的哭聲驚醒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旁邊站著我的房東。父親說：“娃，咱不考了，有爹一口吃的就不會把你餓著。”聽著這活，我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下來，可是，除了考公務員，我還能做別的嗎……

責編 朱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