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在我的心里已經放了12年了,總想把它寫出來,卻不知寫給誰看,念給誰聽,看到中國康網的患者園地,我感覺終于找到可以傾訴的地方了。
那是1995年6月的一天晚上,一個平靜的夜晚,一切和其他的日子沒有任何兩樣,孩子睡著了,愛人睡著了,按照習慣我看一會兒書才能入睡,可在看書的不經意間,我發現愛人下頜角處有些不平,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個包,花生米大小,愛人被驚醒,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長的,只是說:“沒事,快睡吧。”從事醫務工作的我沒有他那么輕松,第二天我就把他拉到醫院檢查,口腔科說好像是一個腺瘤,普外科說可能是一個脂肪瘤,腦外科說不排除神經瘤,但有一個共識是:肯定良性;處理意見:可以觀察,為了去心病也可以切除。我們選擇了后者,于是在門診手術室15分鐘解決了問題,按照常規切除后送了病理。我徹底放心了,甚至忘記了去取病理結果。
這一天上午,我正在為一位重病人上特護,同事推開門示意我出來,她遞給我一張紙說:“沉住氣,你愛人的病理結果出來了,我們必須告訴你,好商量下一步怎么辦。”接過病理單,上面赫然寫著“惡性淋巴瘤”幾個大字,怎么會呢?怎么可能呢?我一下懵了。接下來有人接替了我的工作,有人幫忙帶著病理結果去他院會診,兩家在當地很有權威的醫院給出了相同的結果——伯基特樣惡性淋巴瘤,是惡性程度比較高、預后比較差的一種。
幾天來,我像在做夢一樣,殘酷的現實不時把我從夢中驚醒,我強忍住不爭氣的總要滾出來的淚水,用謊言把愛人騙進了當地一家最好的醫院,主治醫生說需要全身化療和局部放療,但他們醫院沒有放療設備,于是我們又轉到腫瘤專科醫院,科主任查體后說,發現頜下、腹股溝都有腫大的淋巴結,加之住院后病人有些低燒,保守估計病程已到中期,需要盡快化療和放療,但效果只能聽天由命,不過解放軍總醫院可以做骨髓移植,據說有3%的治愈率。
我不知道有誰有過類似的經歷,每天都有壞消息給你以致命的打擊,我一直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還會發生什么,我不敢想,又不能不想,愛人才30多歲,身體一直很好,經常打乒乓球打得通身大汗地跑回家來,加班一干就是通宵,生龍活虎,精力旺盛,難道真的會很快離開我和孩子嗎?不行,決不能!骨髓移植有3%的治愈率,這是幾天來我聽到的最好消息,我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絕不放過!就是1%也要做110%的努力。
我到單位請了長假,把女兒托付給了親戚,打了一些籌錢的招呼,帶上所有的積蓄,在朋友的幫助下,帶著愛人來到了解放軍總醫院,準備請一位叫紀小龍的病理專家會診,然后排隊等病床做骨髓移植。我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將是什么。
紀小龍,曾是全軍最年輕的副教授,最年輕的教授,在全國病理界都很有名氣,每天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患者慕名而來請他會診,他看過解放軍總醫院建院以來所有的病理片,對淋巴瘤的研究有獨到的見解,這是來北京前我所了解的關于紀小龍教授的全部信息,這足以讓我對請紀教授會診懷抱迫切的期望。在朋友的朋友介紹下,我們來到了紀教授的辦公室,一位40來歲的年輕人接待了我們。
他看完病理片后拍著我愛人的肩膀說:“小伙子,你不用等病床了,今天就可以回家。”“為什么?”我禁不住插話問。“你得的不是惡性淋巴瘤,是良性增生。”我的大腦一下轉不過彎來:“怎么……那么……紀教授呢?”“我就是啊。”啊?!按照思維定勢,這么有名氣的教授應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大概看出了我的懷疑和不解,紀教授笑著說:“怎么,頭發不夠白?”在后來的交談中,他解釋已經習慣了因為年輕帶來的不信任。然后他讓我愛人補做了免疫組化檢查,并把結果寄給了我們。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的診斷是正確的:十幾年過去了,愛人一直健康地生活和工作著,是我和女兒快樂和幸福的源泉。
在周末安靜的辦公室里,我終于把這個故事寫完了,盡管我們很幸運遇到了紀教授,糾正了誤診且沒有誤治,但那畢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次回想和提起都會使我感到一種真切的痛,像揭開剛愈合的傷疤,而今天的一吐為快來自于一種認識。
——紀教授的黑發使我認識了自己錯誤的思維定勢,誤診的研究和討論使我認識了疾病過程的客觀和變化,新的認識釋然了心中的不快,我也漸漸地諒解了許多,包容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