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軼事

一天里寫了三篇軍旅故事，是擔心節(jié)后忙了就想不起來了。故事的純毛含量為89%。

部隊的禁閉室有點像地方的看守所，不過沒有那么大，里面也沒有那么多的犯人。我在警衛(wèi)連的時候，經(jīng)常在那里站崗，里面最多的時候，有三個違反軍規(guī)的人，更多的時候，只有一個人。里面的人有犯傷害罪的，有貪污的，有犯作風錯誤的，還有盜竊槍支的。其中李長為犯的錯誤很特別，太特別了——他在部隊上前線之前，持槍搶劫了賭場，奇怪的是，人們對他不但沒有鄙視反倒有幾分敬佩，有的戰(zhàn)士計劃要把他搶出去，醫(yī)院的女兵迪小蘭甚至常常隔著鐵絲網(wǎng)給他投擲蘋果……

202師禁閉室的選址有點毛病，有點不利于反省。禁閉室和醫(yī)院只隔有一條鐵絲網(wǎng)，鐵絲網(wǎng)上爬滿了綠色植物，犯人隔著鐵窗和鐵絲網(wǎng)看醫(yī)院里的女兵有些困難，但完全可以聽到那里的笑聲，特別是醫(yī)院打籃球的時候，完全有希望看到或者感到女兵們流動的肉體。這給禁閉室里的寂寞帶來了很大的慰藉，也使里面凝固的時光過得很快。從人性的角度來說，這個地址選得足夠絕妙。

李長為在禁閉室里呆了兩個多月，不但沒受屈，日子過得還比較滋潤。經(jīng)常有戰(zhàn)友來給送罐頭，后來還有女兵往里扔蘋果。一般來說，進這里的人免不了挨我們的皮帶，特別是貪污犯和調戲婦女的免不了要多挨皮帶。有個貪污并嫁禍于人的財務干部，領章和帽徽都沒了，還在里面裝干部，我在外面，他在里面，還雞巴給我談人生；給他送的大米飯他說做得夾生了，讓我拿回去給炒。

我和炊事班長說了，班長是個山東人，挺倔，第二頓就從豬食桶里撈出兩個泡酸的饅頭，氣呼呼地說，給他，再不吃就給他喝尿，喝兵血的東西，還跟我裝！李長為就不同了，大家都對他高看一眼，這與他的罪行特別有關。長為的連里有個副指導員，家里非常困難，妻子又得了肝炎。部隊要開赴戰(zhàn)場的時候，家里來信要兩千元錢，說再不治就要浮水了。副指導員愁了。李長為是上士，負責采買，他建議從伙食費里拆借一點。副指導員說，要打仗了，這個主意絕對不要打，你要敢動一分錢，我把你的手剁了。

長為說，那你說咋辦，不能見死不救吧？副指導員說，我想到血站去獻血，那年集體獻血時我認識了一個站長，我獻500CC，讓他多付點錢，等從前方回來我再獻，要是回不來，就用我的撫恤金還。李長為就哭了。這天晚上李長為離開了營房，他是帶一支沒有子彈的沖鋒槍走的。

在吉林黃旗屯附近有個賭場，李長為平時買菜時知道的。他敲敲門，里面問，誰？他說是我。里面說，睡覺了不見生人。李長為一腳把房門踹開了。煙霧中有幾個人，每個人的眼前都放著錢，有的快手把錢壓在屁股下了，但還露著邊角。李長為說：賭錢犯法，都把錢交出來。有一個長頭發(fā)的胖子說：這事不歸你管。長為拉了一下槍栓。胖子不服，起身去抱他。長為就來了急勁，一槍托過去把胖子打倒在炕上。剩下的人乖乖地拿錢。長為讓一個老頭給數(shù)數(shù)，老頭說一共三千零四十五，胖子身上還有。長為說，就要兩千，不，再加二十，一共要兩千零二十，數(shù)好了給我放在褲兜里，下邊斜兜，你都笨死了！長為退出房門，又回到屋里說，把胖子的錢都掏出來，你們分了……

這事兒當時看上去很成功，長為對副指導員說，我的親戚是郊區(qū)的屠戶，有錢，借兩千不在乎，說有就還，沒有就算了。副指導員樂了，執(zhí)意給出了個欠條。后來，在杏樹開花的時候，這件事犯案了。副指導員受了處分，李長為進了禁閉室，等待軍事法院的判決。期間有6位戰(zhàn)士因策劃搶出長為被好心告密，也受了處分……

我們對長為很關照，沒有讓人看他，主要是防備有人來搶他。他在里面有絕對的自由。那季節(jié)陽光明媚，我站崗的時候經(jīng)常在南面的窗子下散步，有時也抓草地里的黃螞蟻。有一天長為笑著求我，老高，你把鐵絲網(wǎng)上的拉拉藤給我拽下來，我想看看醫(yī)院打球。我照辦了。以后長為就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風景了。有一天，一個籃球飛過了鐵絲網(wǎng)，長為隔著鐵柵，伸手就把籃球接住了，他將籃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雙手把球旋轉著推了出去，我本能地用手推了一下，奇跡就出現(xiàn)了，籃球竟然落在了20米外的籃筐里了。

一群女兵吃驚地看著我和長為，接著就鼓掌尖叫起來。迪小蘭是醫(yī)院的一號美女，下半場她沒有上場，她抱著軍裝，露著長長白白的大腿，在鐵絲網(wǎng)前向我擺手。我背著槍就過去了，她說，剛才那個球是誰投進去的？我說是鐵窗里的犯人。我不知道那個神奇的進球擊中了她的什么，就向她講了長為的故事。我們交談的時候，迪小蘭一直看著鐵窗里的李長為。

我沒有多想，小蘭是副軍長的女兒，準備參加高考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參加過補習班，那時她已經(jīng)和一位高干子弟輕度地戀愛了，不過是沒有固定而已。我根本沒有想到因為一個進球、一個故事就使這個一號美女亂了方寸。后來她經(jīng)常出來向鐵窗里張望，再后來就向里面投擲蘋果。多數(shù)蘋果都被長為接住了，偶爾也有的掉在窗臺下面。有一次，我撿到一個，那個蘋果很大，只是有一個裂口，我沒舍得交給長為，在軍裝上擦了擦就給咬開了。三咬兩咬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紙條，我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上面有圓珠筆寫的幾個字：吻你，連同你的鐵窗。等你，不管多少年。

我猶豫再三，沒有將那紙條交給李長為。后來，我上學了，迪小蘭也上學了，我去的是吉林師范學院，她去的是大連護校，而李長為被開除了軍籍，判了兩年徒刑。我時常想和他們聯(lián)系，但沒有勇氣，聽說他們最后沒有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