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的專業成長,教育教學科研三位一體,缺一不可。目前中學教師的教學研究環境不太理想,還存在一些認識上的偏向。某市一位青年教師來信說起,因為發表了幾篇教育教學體會的文章,學校領導就認為他“沒有做好本職工作”。那么,埋頭教學不研究問題,是不是一定能“做好本職工作”?判斷力已經荒謬到這種地步了,我認為不值得爭論。教師的教學過程,也是自己繼續學習的過程:教師在教學中既有新的困惑,也不斷地會有發現:教師對自己的教學需要不斷地總結、提高,教師需要拓寬自己的認知領域,接受新的知識,如此等等,怎么可能一味地“埋頭教書”呢?那種固執地把教師當簡單勞動力的觀點是極其愚昧的。教師不具備研究問題的能力,他的教學也不會好到哪里去。這已經被事實證明了。而在一些學校,有些管理干部既不能教學,同樣不具備研究問題的能力,也從另一方面作出了證明。

管理層面的認識有偏差,教師自身缺乏研究問題的自覺意識,可能是更重要的因素。在近年的各種評比評選中,出現了一些值得深思的現象,如,一些教師提交的教研成果竟然都是圍繞高考命題的!“考研”取代了“教研”,匪夷所思。而更多的教師沒有研究問題的興趣和能力,在很多學校,教師不到職評不動筆,不客氣地說,相當多的語文教師寫作能力已經不如自己的學生。
對教學研究,我聽到老師訴說不少苦惱。在一些學校,申報課題都是領導領銜,普通教師申報課題比較難;有些學校,則是“課題”成災,濫到了說不出口的地步,往住只有開題和結題,沒有過程,靠的是杜撰,或者是移花接木。業內的潛規則,也制造了一大批沒有實際價值的“科研成果”。凡此種種,對教師的專業發展沒有任何實際作用。
我覺得,教師的課題研究應當量力而行,中學教師的“科研”,更大程度上應當是“教學研究”,因而選題最好不要脫離學科教學。同時,教學研究不宜過于追求短期效應。選擇研究方向要有些前瞻性,要能對本學科的發展有預期,對自己的教學有直接(或間接)的指導意義、反思這一問題,可以發現。一些學校的課題研究成果很豐富,但是審視三五年前的課題,竟然已經毫無價值:有的課題研究尚未結束,已經過時了:有的不但過時,辛苦一場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借鑒的經驗。
語文教學重在實踐,實踐也需要理智地全力投入;我們的實踐有沒有價值,也需要作客觀準確的判斷。作為普通教師,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固然很好,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也是有意義的。我大學畢業時已32歲(比現在的應屆大學畢業生整整遲了十年),一些本當具備的知識能力欠缺,外語不通,沒有系統地學習哲學(特別是兩方哲學),以這樣的理論基礎,我深知自己暫不具備“科研”能力。因此我把較多的精力用于教育教學的實踐探索。作為研究者,首先要對自己的能力有正確的判斷,要量力而行,千萬不可故作高深,貽笑大方事小,終將有害于教學。總之,選擇的方向要基本準確,選題不宜過大,不要超出自身的能力,庶幾能通過這樣的過程提高研究問題的能力。當然,目前語文界的少壯派成長迅速,他們的理論基礎好,精力旺盛,信心足,日后有能力去思考一些大問題。
教師的教學研究最好能有一些實實在在的內容:我們常看到一些老師寫出很精彩的片段:這些片段顯示出作者不同一般的見解和智慧,寫或一兩千字的“教學短鏡頭”、“教學一得”或是“課堂智慧”,很出彩;但如果放大拉長為三五干字的“論文”或“教學實錄”,那些精髓就被“稀釋”了。為什么不寫得精短一些?老舍說過“越短越難”,關鍵在于有沒有價值,不在篇幅長短,寧可少些,但要好些。
我也不主張功利地追求數量。千萬不要想到一點什么就想到“我要寫一篇論文”。物理學家王淦昌一生只寫了14篇論文,陳寅恪先生甚至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理論專著,但是沒有人懷疑他們在各自領域的地位與作用。
青年教師,可以多寫一些教學心得,勤于積累,等真正有所發現,再寫論文也不遲,20多年前,我每天寫一兩則教育教學筆記,每則三五百字,記下了許多有意思的事和自己的想法,前后大約有三年 這些筆記是我個人對教育教學的思考,它記錄了我當年的工作狀態,真實地反映了我當時對教育教學工作的認識水平 現在翻看當年的筆記,有些很可笑,雖然當時已經三十多歲,面對教育教學中的復雜現象,我的思考仍然顯得很稚嫩:我感到欣慰的是,當年我在教育教學中敢于質疑的態度和探幽發微式的思考,對后來的思想發展一直在起積極的作用。
不久前,我和一位教育局長談到這樣一種假設:大家都比升學率,比到一定階段,有可能發現根本沒有可比性,或者比得“八敗俱傷”:而且,課本在發展,高考改革也只是時間問題,到那時,憑現在這支隊伍能不能完成任務?這支隊伍能不能發展成一支富有創造力的隊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能從現在起就得下工夫=青年教師在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勤于積累,勤于思考,不追虛名,扎扎實實地讀一些書,才有可能對今后的教育教學發展持久地發揮作用。
有件舊聞頗耐品嚼,陶漢章將軍回憶,長征前,他正在前線作戰,忽接到命令速回二軍團司令部報到。陶漢章急回,到了司令部卻發現無事可做。他屢次問參謀長李達:“我一沒有打過敗仗,二沒有犯錯誤,為什么調我回來?”李達不言。40年后,李達率中國軍事代表團出訪,陶漢章隨行,舊事重提,李達道出緣由:當年他認為陶漢章年輕,有文化,可堪大任,為避免其過早戰死,請示任弼時后將其調離前線。——我說這件舊聞有什么意思,讀者心照不宣,我也不想畫蛇添足。讓教師的教育生命犧牲在瘋狂的應試教育中,無論對誰,都是不負責任的態度。給中國基礎教育留點讀書的種子,為未來的發展準備一批骨干,那是戰略家的思考;教師本人要有長遠的專業發展意識,因為這是你的職業生命。
(摘自吳非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