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的“失明”是做好充分準備才開始的:在食堂買好飯菜,在位置上坐定,才開始蒙紗巾。正式陷入黑暗。
同桌的老師開我玩笑,把飯盆移走了,我摸不到,只能笑著討饒一共兩個飯盆,我用左手食指按著一個,中指按著一個,好知道在哪里舀飯菜吃、能送進嘴里就滿足了,不管舀到什么菜,舀了多少。陸續有人站在我身邊,或問我發生什么事了,或一聲不吭讓我猜是誰。理解的人把這看成一場游戲,不理解的人把它當成笑話。
我堅持自己去洗飯盆。陳老師領著我走,走得很快,我跟不上,就怕碰到什么。陳老師說,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想我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覺。平日里開玩笑說,閉著眼睛都能怎樣怎樣,其實根本不是這么簡單。感覺腳下的地面不一樣了,由光滑的瓷磚地變為粗糙的馬賽克地面,知道在水池邊了。摸索著擰開冷水,又擰開熱水,憑著感覺洗盆子。放盆子的時候,出現問題了:我明明記得我的柜子是D3,或者D4,可是摸到里面的物品,都不像自己的柜子:怎么會呢?平時最熟的位置,又不在犄角旮旯,第一排呀。算了,就放在陳老師的柜子里吧。
從食堂到教學樓,是陳老師“護送”我過來的。我挽著她的手臂,走得很穩當。就是路上有兩個減速帶,她忘了提醒我,我唧下就趔趄了。我堅持自己上樓,想想扶著扶手,沒問題的:不銹鋼的扶手,很冰。數著,每層13級階梯——以前從來沒數過:摸上了三樓,聽見16班的學生起哄:“老師,你真厲害!”“老師,你好捧!”想象得出,他們都是什么表情(突然想,真正的盲人能想象別人的臉色嗎?)。不理睬他們,繼續摸過去,左手邊教室的門窗墻,挨著次序,慢慢地摸,除了耳邊學生的起哄,其他沒什么異常。
進了辦公室的門,摸到很多書——今天才到的,占了很多地方,走得不方便。摸到位置,坐下,想想,去看班。又摸過去。原來走廊上有5個柱子的,原來兩棟教學樓之間走廊的角落里有個方柱子的(差點把臉撞上去),原來7班門口有個消火栓的,原來今天我們班值日生忘了擦窗臺了。到教室,學生把腦袋湊到我手邊來,一定覺得很好玩。按著課桌摸過去,站在了講臺上——班主任就是班主任,蒙著眼睛也是有威嚴的,下面一下就安靜了。我問:還有一個“盲人”呢?然后摸到一雙軟軟的手,聽到下面在笑:“匯合了!”也許像電影里常有的情人久別重逢的鏡頭吧。我問她,感覺怎么樣,她說就是吃飯時不知吃了什么。
慢慢摸回辦公室,調動聽有感官才回來的,腳下踢到了消防的箱子。
不知道在辦公室能做什么,就吃栗子。邊吃邊想:盲人平時都干些什么呢?實在想不出來。眼睛蒙得緊,周圍的皮膚癢癢的,困意上來了。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就只能關注手里的東西。想象栗子的樣子,被剝開的樣子,只有吃到嘴里才知道是不是壞的:聽辦公室老師的腳步聲,腦海里浮現平時走路的模樣,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解開了紗巾的瞬間,眼前一片光明,很亮很亮,只覺得能看見很方便。
只有一小時的“失明”,感受還不深刻。但當我深深體會到海倫如果有三天光明的機會時,第一個想見的人是陪伴左右的莎莉文老師,因為當失去和這個世界最直接的聯系時,你會對曾經有過的所有感覺表示懷疑,你不敢相信別人對你的指引,你總在自己的感覺和別人的話語之間徘徊不定,而無論哪種方法,你都吃過虧,所以,很容易理解殘疾人的敏銳了,感官上的和心靈上的、
最大的遺憾就是不清楚真正的殘疾人最真實的想法——模擬不出來。太多時候,健康人按照自己的思維去考慮他們,這種角度未免居高臨下,有施舍的味道。
如果不是在我所熟悉的校園,我一定沒有勇氣這么做,我怕奇怪的眼光,怕模糊的方向,怕被不懷好意的人捉弄。這只是個游戲,但如果以嚴肅的態度對待,它就不只是個游戲了。
(作者單位: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