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國

(一)

這地方熱得夠嗆。

盡管隔了厚厚的太空服，衛起仍然渾身一個勁兒地往外冒汗。他抬頭環視四周，這星球的東方，一個火紅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西方，一個同樣火紅的太陽正在緩緩落下。朝陽和夕陽，在他的身體左右同時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溫度計上顯示出數字：300℃。

衛起轉過身，問身后的徐如林：“還有希望嗎?”徐如林擺了擺腦袋。半天中，他已經第十次問這句話了，徐如林也第十次這樣回答：發動機壞了，能源不夠，飛船再也不能起飛了。

衛起苦笑了一下，無可奈何地走下了飛船。

這是一顆文明星球，飛船停在一個城市的中心廣場上。也許，說這里曾經是個文明星球更恰當。兩天里，他們已搜索了22個城市。都和這個城市同樣荒涼。到處一片殘垣斷壁，沒有一個人影。

他們正感到奇怪時，空曠的城市里忽然響起了響亮的號角聲。仿佛是從地里冒出來似的，原來空無一人的街道和廣場上，忽然出現了成千上萬的外星人。他們都端著高能槍，分成兩隊，一隊穿白、一隊穿藍，在街上相對而行。

又是一陣號角，藍衣人開槍了。耀眼的能量束嗤嗤地劃開空氣。一些白衣人倒下去了，雙方發生了激戰。戰場上血肉橫飛，尸體狼藉。

衛起和徐如林躲在旁邊，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場惡戰突然“嗤”地一聲，一道能量束射來，打在衛起身邊的墻上，3個藍衣人朝他們沖來。他們才注意到自己的太空服是白色，連忙鉆進旁邊一個下水道，蓋上了洞口的蓋子。

洞里并不是黑漆漆的，原來地下有一個城市。他們心里直罵自己是大笨蛋，只看到了地面上的荒廢的古城。卻忘了看地下。想不到有人住在地下，用人造太陽取暖照明過日子。

他們來到一座房子面前，正想敲門，手卻沒人了一道光屏。原來這不是門，只是一種光屏。徐如林猛地邁了一大步，沖了進去。過了一會兒，探出腦袋招呼衛起：進來吧，穿過它沒事兒。

室內，整潔美麗，有一尊紅色的生物雕像，形狀非常奇怪。他們見沒有外星人，就動手翻看室內的箱柜了。突然，那尊雕像動了起來，是一個外星人，一把就抓住了徐如林，問道：“你們是誰?從哪兒來?”

衛起和徐如林剛通報了姓名，門外忽然涌進40來個外星人，有的穿著藍衣，有的穿著白衣，手里都端著槍，原來是打仗的那伙人回來了，圍著他們觀看，把兩人看得渾身發毛。先前那個外星人安慰他們：“別擔心，我們不會傷害你們。是我通知他們，停止比賽回來看你們的。我們這兒從來沒來過外星人呀!”

什么?比賽?原來他們把戰爭叫比賽呀!

外星人不由分說，把他們抬了出去。只見外面到處都是人，見到他們頓時歡呼起來。

原來這是硅人，是一種以復雜硅化合物為主要生命基礎物質的高級智慧生物。根據現有的星際考古資料，硅人在碳基智慧生物興起之前，就已經在許多星球上創造了燦爛的文明。后來不知什么原因，這個繁榮的種族在十億標準宇宙年之前絕滅了，只在這兒留下這一支旁支后裔。

(二)

當地政府答應幫助衛起和徐如林修理飛船，卻一直拖拖拉拉沒有進行。衛起和徐如林正在發愁時，忽然看見有一個硅人在街角向他們招手，對他們說：“我能幫你們的忙。請跟我來。”

那個硅人把他們引進一個大廳，自我介紹說：“我叫柯——267943315號。你們如果不習慣，可以稱我‘柯’。我是‘全球反永生同盟會’主席。”

衛起和徐如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聲問道：“什么是‘全球反永生同盟’?”

柯吃了一驚：“什么?你們難道還不知道我們是長生不老的嗎?好，為了說明這個問題，讓我們先來看一個比賽。”在他的安排下，室內的景色立刻起了變化。

三個人仿佛已置身于一個比賽場里，穿著白、藍兩色衣服的隊員在周圍跑來跑去。使衛起和徐如林驚訝的是，原來他們正在進行比賽殺人。

徐如林忍不住問道：“這不是我們看過的那場戰爭嗎?”

“不，這不是戰爭，”柯搖了搖頭。“這是目前我們星球上最流行的游戲。”

“什么要做這種游戲呢?”徐如林問道。

柯關上了壘息電視的開關說：“因為他們，不，因為我們是長生不老的。”

“哼，不可能，”徐如林冷笑道，“沒有人能夠長生不老。否則豈不是變成妖怪了?”

柯笑了，說道：“你知道什么是死的實質嗎?心臟不跳了，可以換一個。大腦死了，人的記憶消失了才是死。我們的前人發明了一臺計算機，可以把人的記憶點滴不漏地錄下來。再用細胞培育出一個人腦，把記憶輸入空白的大腦里，死人就復活了。如此循環不已，人就長生不老了。”

徐如林說道：“噢，我們到了不死國了。”

“可以這么說，至今我已經轉世5000多次了。”

徐如林不相信。

柯說：“要我怎么向你證明呢?你把我打死，看我能不能復活，好嗎?”他見徐如林不動手，就自己開槍把自己從胸部炸成了兩段。瞧著尸體，衛起和徐如林都急了。

誰知，柯果然復活了——他從門外走了進來。原來硅人使用一種高效促生長營養液，大大縮短了身體復原成長的時間。

柯重新坐下，說道：“讓我們言歸正傳吧。我可以幫你們修好發動機。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們也得幫我們‘反永生同盟會’一個忙，請你們幫助我消滅永生。”

徐如林和衛起都愣了，問他：“為什么要消滅永生呢?在地球上想永生還不行呢!”

柯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的生命短暫，才羨慕長久的不死。但你們不會知道，永遠的不死是多么空虛和無聊。我們建立了一個完善的自動機器體系，供我們吃、穿、住、行、用，于是我們就開始玩了。最初的10萬年，我們玩得很開心；第二個10萬年，我們已經玩得有些厭倦了；第三個10萬年，我們對無休無止的玩樂感到徹底地厭倦了，那么就該工作了；第四個10萬年，我們斷斷續續工作了一陣子，但工作已經引不起興趣了。因為工作本是求生的手段，現在不工作就能永生，那還工作什么呢?于是到了第五個10萬年，我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彷徨、孤獨和無聊。我們必須找到一些強烈的刺激，你們看到的戰爭游戲就是其中的一種。

“我們這個種族衰敗了。幸好還有一些人沒有墮落下去，終于發現永生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請你們幫助我們消滅永生吧!”

徐如林問：“為什么會選上我們呢?”

柯說：“因為你們有特殊的皮膚，可以進入放永生計算機的能量場，只要你們毀掉它就行了。”

衛起和徐如林沉默了，因為他們弄不清這樣做是對還是不對，只好暫時不答應。他們又硬起頭皮自己去修發動機。可是他們弄了很久也修不好。徐如林只好找到柯，答應了柯的要求。

接下來，他們偷偷潛入永生計算機室，想弄壞那臺永生計算機，可是，用盡了辦法，也沒法破壞它，兩人在絕望中昏倒了。

(三)

不知過了多久。徐如林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柯。想不到的是，柯告訴他，那個機器破壞了，他特地來履行諾言——來為他們修理飛船。

返回地球的途中，衛起找到了解釋：“毀壞永生機的不是你，而是時間。因為機器和人都是有壽命的。人可以通過記憶復制來達到永生，機器卻不會永存。機器無人保養怎能不壞?看來任何自稱永恒的東西，和時間比起來都是微不足道的。”

“那些硅人的結局會怎么樣?”徐如林問。

衛起沉思了一下說：“可能會有兩種結局。最可怕的是，硅人們已經習慣了享樂。驟然喪失永生后，無法適應。會全體滅絕。也可能有的能適應新環境，他們將這個種族延續下去，推動歷史向前發展。”他停了停，繼續說道，“要是這樣的話，在將來，永生可能再一次被發明。畢竟。永生是非常非常誘人的，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