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負之間

(一)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隨著那第十二聲“當(dāng)”，過去了的一年宣告永遠過去，新的一年已經(jīng)來臨。這送舊迎新的時刻，對于機器人出租公司的成千上萬名機器人來說，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因為每當(dāng)除夕夜的第十二聲“當(dāng)”響過之后，電視臺便立即播發(fā)一年一度的“最佳機器人”評選揭曉消息。

機器人出租公司的業(yè)務(wù)是出租機器人，服務(wù)的范圍包羅萬象：司機機器人可以為您開“安全車”；保姆機器人可以為您照料孩子并包洗尿布；掃地機器人會把馬路上的每一張落葉和每一張冰棍紙掃凈；旅游機器人會不厭其煩地把每一處名勝的每一個典故一字不漏地向您介紹……只要您撥一下電話：“00000000”，就可以與機器人出租公司業(yè)務(wù)處取得聯(lián)系；只要您說一聲需要什么樣的服務(wù)，幾分鐘以后，機器人出租公司派出的機器人便站在您的面前。

盡管機器人出租公司的廣告上。都寫著“服務(wù)周到，包您滿意”之類字眼兒，不過，機器人的服務(wù)態(tài)度也不盡一樣。

比如，有的售貨機器人你問他一句，他的眼睛瞪得比電燈泡還大，有的護士機器人則喜歡蹺著二郎腿坐在那里出神，對病人愛理不理。

為了維護機器人出租公司的信譽，機器人出租公司決定在每年年底評選一次“最佳機器人”。誰被評為“最佳機器人”，誰就將“譽滿全球”——那一年，所有的機器人出租公司廣告上，都將畫著他的笑容可掬、“包您滿意”的形象。另外，“最佳機器人”還可獲得為期一年的假期，任他到天南海北旅游……

(二)

按照機器人出租公司的規(guī)定，選票就是群眾來信。機器人出租公司認(rèn)為，這些群眾來信，就是評定一個機器人服務(wù)態(tài)度優(yōu)劣最好的標(biāo)尺，是評選“最佳機器人”的最可靠的依據(jù)。

不知道始于何年何月，也不知道出于何書何典，人們習(xí)慣于以“收到表揚信××封”作為一種衡量服務(wù)工作好壞的統(tǒng)計方法。不料，這一方法被機器人仿效并加以發(fā)揮。機器人出租公司規(guī)定，群眾寄來一封表揚信，就算一張贊成票；群眾寄來一封批評信，就算一張反對票。贊成票是“+1”，反對票就是“-1”。比如，某機器人的表揚信6封，批評信l封，6-1=5。得5票；某機器人的表揚信1封，批評信6封，1-6=-5，得負5票。

由于一封信算一票，得票多少取決于“封數(shù)”，不取決于信件本身的內(nèi)容。比如，一封只寫著“小馬很好”四個字的明信片，跟洋洋萬言的關(guān)于機器人小馬先進事跡的表揚信是同等的，都算是一張贊成票。同樣，“小馬不好”跟一封嚴(yán)厲地批評小馬種種劣跡的信，都算是一張反對票。機器人頭腦簡單，最喜歡簡單明了的辦事原則。

當(dāng)然，也有的信件比較傷腦筋。比如，有的群眾來信。在講了一大通優(yōu)點之后，在結(jié)尾處來了個“但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講了一二條缺點。這算贊成票還是反對票?嗯，不正也不負，算是0票——棄權(quán)票!同樣，有的群眾來信在狠狠批評了一頓之后，在結(jié)尾處來了個“但是，它接受批評的態(tài)度還算好”，這也算是0票——不正也不負。

按照以上原則，把機器人出租公司在一年之中所收到的群眾來信，用電子計算機進行統(tǒng)計，誰獲得的贊成票最多，誰就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該年度的“最佳機器人”。

這一年度，“最佳機器人”是誰呢?

阿西!

阿西，一個普普通通的機器人，負責(zé)統(tǒng)計選票的電子計算機，向來是以公正著稱的。它的選票差錯率低于百萬分之一。也就是說，它統(tǒng)計了100萬張選票，算錯了的，還不到一張。

然而，這一次電子計算機公布的統(tǒng)計結(jié)果是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阿西獲得的正票數(shù)，竟達33333330張!

要知道，榮獲上一年度“最佳機器人”稱號的第一百貨商店售貨機器人榮榮，正票數(shù)才33333，只及阿西的零頭的零頭!

阿西怎么會獲得那么多的贊成票?人們對此疑惑不解。

(三)

元旦凌晨，一群記者蜂擁到阿西的家里。

“阿西，你為什么會被評為‘最佳機器人’?”

“阿西，請你談?wù)劗?dāng)選為‘最佳機器人’的感想!”

面對著各式各樣的問題，阿西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話：“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機器人。我不知道我怎么會被評為‘最佳機器人’的。”

阿西過分的謙遜，使記者們無法從他的嘴里得到任何可以寫進報道的東西。

一位機靈的記者來了個“迂回包抄”。他從阿西那小小的房子里擠出來，趕到機器人出租公司。他要求查看那些“選票”。

于是，他在各種各樣的信紙上，看到用各種各樣的筆跡，寫著的各種各樣的話：

“阿西的服務(wù)態(tài)度真好。”

“阿西是機器人中的榜樣。”

“阿西很有禮貌。”

很自然，以上這些只有一句話的信，就算是幾張贊成票。記者看了許多這樣的信，不得要領(lǐng)。他在信件堆里尋找著，終于找到了一封長信：“我喜歡阿西。我常常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阿西。每天晚上，當(dāng)播音員朱杰播講新聞的時候，總是邊插邊喝茶。我注意到，朱杰才喝了幾口茶，就有一位機器人出現(xiàn)在屏幕上，給他的茶杯加滿熱氣騰騰的開水，然后向朱杰一鞠躬，很有禮貌地拎著熱水瓶退出屏幕。當(dāng)它給朱杰倒開水的時候，朱杰總是中止了播音。對它說：‘謝謝你，阿西!’阿西的服務(wù)態(tài)度真好，我投阿西一票!”喔，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四)

新年的第一天，阿西成了第一號新聞人物。

雖說元旦休假，阿西卻從無節(jié)假日。早上，它照例到電視臺去上班。

阿西感到震驚，一夜之間，街上的機器人出租公司的廣告，怎么都畫上了阿西的頭像?

阿西感到奇怪，一坐上公共汽車，怎么有那么多人注視著自己?

“你就是阿西吧?”

“你就是最佳機器人?”

“請你簽字留念!”

在顛簸的公共汽車上，阿西被許多人團團圍住，在各種各樣的筆記本、賀年片甚至火柴盒、手絹、香煙殼上，簽了“阿西”兩個字。一直到終點站，阿西才算從那包圍圈中解放出來。這時，阿西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過了站——上電視臺，要在前面第五站下車。

沒辦法，只好坐回頭車。誰知一上車，它又陷入重重包圍，直到終點站——也就是剛才的起點站，它才第二次從包圍圈中解脫出來。

唉，沒辦法，再坐回頭車吧。如此來回折騰著。直到有一次車子停靠在電視臺前時，它大吼一聲：“我要下車?yán)?”那些要求簽名的人嚇了一跳。阿西乘他們被嚇呆了的一剎那，匆匆跳下了車。

十幾年來，阿西第一次上班遲到——整整遲到了兩個半小時!

阿西沒有臉紅(因為機器人的臉是不會紅的)，但是它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當(dāng)它步入電視臺時，誰都沒有責(zé)怪它遲到，反而一個個跑來跟它握手，向它祝賀。

阿西終于來到它工作了十幾年的地方——演播室。它是電視臺向機器人出租公司租來的清潔工。它每天的工作是打掃演播室。它總是把那里打掃得一干二凈。它還主動把每一個熱水瓶都灌得滿滿的，給那里的工作人員沏好一杯一杯熱茶。它從來就是這樣，一刻不停地做著普普通通的服務(wù)工作。

奇怪，今天阿西剛剛拿起吸塵器工作，電視臺的負責(zé)人就來了。他遞給阿西一個紅色的大信封，信封上寫著：最佳機器人阿西收。阿西趕緊打開，里面是一張紅底金字的“最佳機器人”證書。還有一張同樣考究的硬紙片，上面貼著阿西的照片。原來，這硬紙片兒是“免費旅游證”，持證者可以到全國任何地方旅游，乘飛機可坐頭等艙，乘火車可坐特快軟臥，乘汽車可獨用高級空調(diào)轎車，住旅館可住高級賓館的獨用套間，一切免費。

“從今天起，到今年除夕為止，你不用來上班了。”電視臺負責(zé)人笑嘻嘻地對阿西說。“按照機器人出租公司的規(guī)定，你可以拿這張‘免費旅游證’，去痛痛快快地玩一年——這是最佳機器人應(yīng)得的獎勵!”

“我不想出去玩!”阿西誠心誠意地說，“我一走，這兒誰來打掃?誰來泡開水?朱杰先生在播音的時候要喝水，誰給他倒水?”

“你放心，一百個放心!”電視臺的負責(zé)人拍著阿西的肩膀說，“已經(jīng)有一百個出租機器人，報名想頂替你的工作，你就安安心心去旅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