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不是一下子開放的

一次課上，我提到了電影《泰坦尼克號》里的幾組鏡頭。這部在上世紀末狂卷十幾億美元票房的影片，對現在的學生來說卻是相當的陌生。不料，第二天，《泰坦尼克號》的碟片便出現在我的辦公桌上，這是學生給我的信號。于是，我安排好課時，帶該班學生觀看了這部影片。沒想到，卻因此和他們的班主任有了一場論辯。

班主任是一個年輕的化學老師，其語文素養在理科教師中是少見的。他認為花時間去看這部影片是很不值得的，如果一定要看，不如給學生看看《冰海沉船》。后來，我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看到很多看過《冰海沉船》的人都借此批評《泰坦尼克號》的拙劣。我不敢確定，看過了《冰海沉船》，我是不是也會以此來否定《泰坦尼克號》的藝術成就。可能前者是嚴肅的藝術片，而《泰坦尼克號》是商業片，但這并不妨礙美國人在商業片中表達自己的人文見解。而且，我堅持認為，我們要頌揚《冰海沉船》的成就，但完全沒有必要因此而否定《泰坦尼克號》的成績，這便是文化上的包容心態，而這種心態恰恰是我們最為欠缺的。

不錯，《泰坦尼克號》突出了杰克和露絲的愛情故事。在我們這位老師的眼中，露絲這樣一個上等社會的姑娘愛上窮光蛋杰克，純粹是荒誕不經的虛構，是影片吸引觀眾的一個噱頭。但是，一艘巨輪，就是一個濃縮了的社會。三等艙的平民和上等艙的客人，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般的涇渭分明嗎?正是借助于露絲，我們看到了上流社會的虛偽道德。數不清的“宴會和舞會”以及無聊的相互吹捧，對一個讀弗洛伊德的書，欣賞畢加索、莫奈的畫的姑娘來說，無異于生命的窒息。露絲絕望過，也曾想過妥協，但她最終決定下船后跟杰克走。而當時的下層社會，較之上層社會也并不完美，它擁擠混亂粗魯，但它也充滿活力并坦率真誠。為什么我們可以接受灰姑娘的故事，卻要判定“公主”下嫁貧民的行為為荒誕呢?露絲，一個上流社會的叛逆者，她渴望真實的生活；杰克，一個樂觀的窮畫家，對生活充滿了期待。兩個在精神上可以自由溝通的年輕人，為什么不可能戀愛呢?正是由于他們的愛情，我們看到了豪華的巨輪下面鍋爐工人們勤苦的勞作，他們在輪船撞上冰山時最難逃生。有誰對他們的生命負責呢?正是由于他們的愛情故事，我們看到了由各種人物組成的一幅幅生動景象，也看到金錢在真正的愛情面前是何等的脆弱無力，這背后隱藏的不只是導演的良苦用心吧?我們看到，露絲在杰克遇難后，勇敢地求生，并照著杰克的囑咐，快樂地活了下去，她說她懂得了生命的意義。銀屏下的我們，是不是也該思考，生命的意義何在?

那位老師反駁說，學生看懂了嗎?你問過他們沒有，他們看到了你希望他們了解的那一切了嗎?有多少人，看完了這影片，就記住了一個鏡頭，就是露絲和杰克兩人站在船頭“飛翔”的畫面!

我突然很沮喪，不再爭論下去。其實，即便真的如此，我也只能說，那幅圖景觸動了蟄伏在人們心中的飛翔的欲望或者說對自由的向往。是的，學生們恐怕理解不了這么多，但請不要忘記，花兒不是一下子開放的，學生對影片的鑒賞能力或文學修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因為擔心他們誤入歧途就不去做培育的工作，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況且，一部優秀的影片，它的主題是多樣的。《泰坦尼克號》一樣給我們呈現了人類在面對災難時的軟弱與偉大。同樣是生命，頭等艙的婦女和兒童可以最先乘坐救生艇離開，而露絲的母親竟然還在擔心船上太擁擠；當露絲責問母親知不知道船上有一半人得死時，卡爾冷冰冰地代為回答：“三等艙的。”我們應該慶幸，卡爾的金錢在正直的船員那里處處碰壁，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問一句，是誰將生命打上了等級的烙印?如果按照救生艇的實際載重量來看，應該有1100名甚至更多一點的生命獲救，但為什么實際獲救的人數只有705?是什么導致了更多的生命的淹沒?面對著慌亂絕望的人群，我們是不是該思考更多?當然，我們也看到，在厄運面前，高貴的人性是怎樣散發著濃郁的芳香，比如那位堅持走得體面些的老紳士，比如那堅持用音樂安撫慌亂的人群的四個提琴手，那位安詳地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走向永遠的童話的母親，那位勇敢地承擔起責任的設計師安德魯，甚至開槍自殺的船員邁杜等等，他們都展現出沉靜的高貴品性。他們的背后，又有多少美麗的故事可供我們挖掘?

一個大的歷史事件，原本就是由無數的生動細節組成，當時間的流逝將其淡化為幾個有意味的文字和冰冷的數字時，歷史便離我們遠去了。能重新喚醒我們的記憶的，能還原出歷史的本來面目的，仍舊是那些曾經鮮活而生動的故事。泰坦尼克號沉沒了，它淹沒的不只是1500個生命，更有這些生命背后的無數美麗的情感與憧憬。從這個意義上說，泰坦尼克號的沉沒就不只是船運史上的悲劇，更是人類的大悲劇。而今天，露絲和杰克的愛情故事，給我們揭開了那“冰船”的一角，激起我們更為真切的歷史感受。我們不禁要問，在那沉船的背后。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生動故事?在那歷史的背后，還有多少細節等待著我們的發掘?正因此，我們可以這么說，只有在歷史中找到我們自己，包括我們的學生的情感體驗，我們才能真正避免重蹈歷史的覆轍。

正如花兒不是一下子開放一樣，我們對影片的鑒賞也不是一次到位的，學生們更是如此。對一個語文老師來說，影片當然不是看完就可以結束的。我們要有等待花開的耐心，也要付出努力去培養學生的鑒賞能力。我們怎么能因為學生不能一下子理解那么多就拒絕給他們提供機會?可能的話，我倒愿意給學生看一看《冰海沉船》，帶領他們再進行一次比較鑒賞。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