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藝無窮

新來的蔡局長喜歡書法，且很有些功力，是省書法家協會的會員。辦公室科員竹志別提有多高興了。他多讀了些書，說話辦事難免有些書生氣，前任領導不喜歡他那文縐縐的樣兒，退休時也沒提拔早該升職的他。這天眼見最后一撥人出了局長室，他帶著興奮和不安兼有的心情走了進去，十分謙恭地對蔡局長說：“局座，我從小就崇拜有真本事的人，如果你不嫌棄，我想跟你拜師，學習書藝。”蔡局長已從別人口中得知他是受壓抑的，原以為他會來講前任的不是，希望在他這里得到公正對待，不想他來表達的愿望竟然是想成為他的徒弟，他喜歡這份單純，立即爽快答應了。

成為師徒后，蔡局長和竹志的關系自然變得極為親密，他的所有講話稿都交給了竹志起草，他無論去哪里出差，都帶著竹志，竹志沒有辜負他的信任，他交辦的事情，沒有一件不辦得漂漂亮亮的。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年，蔡局長對每個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就開會研究提拔了幾個干部。當眾宣布時，大家都以為頭一個就會念到竹志的名字，可誰也沒想到，名單念完了，也沒聽到竹志兩個字。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竹志，竹志只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很快他就調整了過來，帶頭鼓掌祝賀這些進了一步的同志。

“坐在臺子正中的蔡局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松了一口氣。會后，他把竹志叫了過去，鄭重地對他說：“我看出來了，你對其它東西沒有一點興趣，是真心想跟我學習書法。你的字現在連架子都還沒完全出來，更談不上藝術，還要加油啊。”竹志感激蔡局長的教誨，他說局長說得極是，他會好好努力的。

此后竹志把業余時間都用在了鉆研書法上，他不停地臨摹，不停地練習，慢慢開竅了，悟到了一些要領，書藝大為長進。蔡局長很滿意他的進步，說：“我帶出的徒弟，就應該不一般。”

不久辦公室主任被推薦到另一個單位去了，兩個副主任都盯上了空出的位子，展開了激烈的競爭。蔡局長不做任何表態，直到他們發展到互相人身攻擊時，才出面講話，他沒給他倆留一點情面：“辦公室是一個單位的窗口，時刻關聯著單位的形象，就你倆這副德性，還想當辦公室主任，羞不羞呀!好好配合新主任竹志的工作，將功補過!”竹志的名字一從蔡局長口里冒出來，明白過來的倆人頭都低了：這位子實際上就是蔡局長給竹志空出來的，我們還在這里爭得死去活來，真是太傻了。

竹志有了權力，第一件事就是騰出了一間房子，粉刷一新，作為蔡局長專門習字作書的地方。蔡局長愉快地接受了這份心意，說：“有你這么好的內當家，我放心了。”月底市里來了通知，下個月要開展一次全市性的公務員書法作品大賽，這可是一個露臉的好機會，蔡局長自然不會放過，于是把大事小事都交到了竹志手中，關起門來集中全部精力準備參賽作品。竹志賣力地代行起局長的職權來，硬是沒讓他分一點心。

一周后，蔡局長精心準備的作品出來了，一幅草書、一幅行書、一幅楷書，三幅作品他都百分之百滿意。可規定每人限交兩幅，這讓他為了難，于是他把三選二的任務交給了竹志，竹志反復看了又看，還是說三幅作品的水平太整齊了，沒有一幅稍差那么一絲一毫的。蔡局長說：“小竹，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相信你的眼力，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竹志沒法，只好硬著頭皮說了自己的觀點：“依我看，草書和行書更容易看出局長你的功力，就送這兩幅吧。”蔡局長笑了，說：“你說得對，就送草書和行書。不要寄，怕丟了，你給我親自送去。”竹志不敢怠慢，連夜坐專車去了市里，將作品送到了大賽辦公室。

一個月后，喜報來了，不過卻是發給竹志的。竹志打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楷書特等獎，他立即打電話給大賽辦，問明蔡局長只得了個行書紀念獎后，頓感麻煩來了，他馬上跑到局長室，向蔡局長解釋。他說他那天送作品到市里，大賽辦的工作人員在跟他閑談中得知他也喜歡書法，就鼓勵他也寫兩幅作品參賽，于是他就用他們提供的紙墨臨時寫了一幅楷書、一幅行書。自己本來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不想居然獲了頭獎……蔡局長從辦公桌里面走出來，拍著竹志的肩膀說：“小竹，獲大獎是高興的事情，你緊張干嘛呀?你是我帶出來的徒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比誰都痛快啊!”

竹志抹掉額頭上的冷汗，說：“蔡局長，你的作品遠在我之上，是評委們有眼無珠，讓你榜上無名。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書法大家、我學習的榜樣。”蔡局長說：“竹志，別吹我了。安心領獎去吧，領獎回來，我會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

周末，竹志領獎回來了，蔡局長親自去火車站接他，然后把他帶到縣里最豪華的富城酒店。推開宴會廳的門，竹志見整個單位上的人都來了。竹志落座后，蔡局長笑容滿面地說：“今天我們全體干部職工在這里聚餐，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祝賀歡慶竹志同志在全市公務員書法大賽中奪魁，為我們局為我們縣爭得了榮譽。這是天大的喜事，等會我先敬竹志同志三杯，接下來同志們再好好敬他的酒，表達你們的喜慶心情。”竹志想不到蔡局長會給自己擺慶功宴，激動得不得了，盡管自己腸胃功能不怎么好，平常很少沾酒，還是一邊說著受之有愧一邊將所有敬的酒仰脖喝下了。

竹志什么時候離開酒店的已經記不清楚了，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五點了，想馬上起床卻發現手抖得厲害，拼命按都按不住。他嚇壞了，馬上給蔡局長打了電話，蔡局長立即趕了來，親自把他送到醫院，醫生告訴他是急性酒精中毒，建議住院治療。竹志怕耽誤工作，不想住院，蔡局長用責備的口吻表示了自己的關心：“小竹，身體當緊，你就不要拼命了。工作上的事要小王暫時替你擔當著，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老老實實給我養病，什么時候養好了什么時候才回來。”竹志總感到蔡局長的關心有點味兒不對，可又不知究竟，只好依了他。

幾天后，蔡局長再來看他，見他恢復得比較好，高興地對他說：“小竹，聽我的話沒錯吧。你再好好休養一段，就可以出院了。工作上的事，你不要記掛，小王進入角色很快，以后就由他行使你的辦公室主任職責。你徹底痊愈后，我會給你安排更合適的崗位的。”竹志聽到這里，當即驚得雙手劇烈抖動起來。盡管蔡局長吩咐醫生要用最好的藥，但治了好久都收效甚微，竹志無奈，只好出院到家里養病。

眨眼一年過去。竹志成天關在家里養病，完全跟單位失去了聯系。這天突然接到蔡局長出了車禍雙手致殘的消息，他猛地一哆嗦，眼淚嘩嘩直掉，可奇怪的是，他的雙手居然一點兒也不抖了。他當即趕到醫院探視蔡局長，蔡局長已經清醒過來，見他來了，冷冷地問他：“小竹，你來這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親眼來看我的下場的吧?”竹志說：“蔡局長，我的雙手廢了一年，不能工作不能寫字的痛苦早嘗過了。你那么熱愛書法，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難受。因為我經歷過了這樣的痛苦，所以我是來陪你說說話的，這樣的話，我想你就不會那么難受了。”蔡局長感動得不得了，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了：“小竹，我都這樣了，別人都躲得遠遠的，你這個挨過我整的人，卻跑來安慰我，我對不起你，我不配啊!”

蔡局長的雙手沒有保住，半年后，因為身體原因，他主動辭去了局長職務。組織上問他有什么要求，他說：“就一個，人才難得，恢復小竹的辦公室主任職務。”

竹志回到單位后，親自送不愿再呆在醫院白白浪費公家錢的蔡局長回老家休養。又兩年過去，市里再次舉辦全市性的書法大賽，竹志和蔡局長雙雙喜獲一等獎，蔡局長寫的是竹志高潔四個字。頒獎大會上，得知蔡局長是用腳寫出來的后，竹志激動不已，跟他緊緊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