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繼武
俗話說,國際政治是大國政治的舞臺,科索沃雖為“小國”,其國際政治蝴蝶效應卻不容小視。一戰的導火線點燃于巴爾干地區;上世紀末,歐洲的科索沃戰爭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而2月17日,世界的目光又聚集于這一塊彈丸之地:科索沃總理塔奇宣布,科索沃正式從塞爾維亞獨立,科索沃議會以多數表決通過從塞爾維亞獨立議案。科索沃這一大膽而充滿喜悅的獨立行動,再一次抽動國際政治舞臺的神經,這是因為,科索沃獨立具有強大的國際政治溢出效應。它是一個國際法問題,考驗著民族自決原則的現實適用性:它是一個國際倫理問題,是不是世界其他地區的民族也可效仿科索沃的獨立之舉;它是一個現實利益問題,科索沃身上承載的是美國、俄羅斯及歐盟三大巨頭的利益之爭。
恩怨情仇的歷史
近代幾百年以降,歐洲南部的巴爾干地區,雖然面積狹小,人口不多,但這一地區卻從未安寧過。歐洲火藥桶,早已成為巴爾干二地區的代名詞。這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有著深刻的現實原由。這一特性在科索沃身上體現無疑。科索沃雖為彈丸之地,但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同時,科索沃的民族矛盾源遠流長,成為內部紛爭的由來:此外,剛毅、不屈不撓的民族性格,恐怕成為動蕩不安的精神根源。這一點,從鐵托到米洛舍維奇,都可略見一斑。
科索沃位于巴爾干半島西北部,塞爾維亞之南,介于阿爾巴尼亞和馬其頓之間,面積1,1000平方千米,現有大約200萬居民。其中,大約90%為阿爾巴尼亞族人,其余則為塞爾維亞族及少數民族。科索沃獨立始于上世紀40年代,至80年代末開始,科索沃阿族人的獨立活動開始積極活躍起來,這跟當時蘇東巨變的國際形勢緊密相連。1999年科索沃戰爭后,根據聯合國的決議,科索沃一直處于托管之下。
歷史上,科索沃曾為阿族和塞族祖先的共同居住之地。二戰后,鐵托領導下的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成立,科索沃成為南聯邦的成員。但不久,科索沃獲得了高度自治的地位,而且被寫入了1974年修改的南聯邦憲法。隨著80年代末、90年代初動蕩不安的國際局勢發展,科索沃的獨立傾向加大。1991年,在沒有獲得國際社會普遍承認與認可的情況下,科索沃的阿族人“擅自”舉行“全民公決”,決定成立“科索沃共和國”;1992年5月,阿族人同樣選舉了“總統”,并組成了100名議員的“議會”。由此,科索沃存在著“中央指派政權”與“地方選舉政權”并立的局面。同年,南聯邦一分為五,科索沃阿族人借機宣布成立“科索沃共和國”,但是一直未獲得國際社會的承認。此后,阿族人武裝力量與南聯盟軍隊的沖突日漸緊張。
1999年,北約拋開聯合國,在“人道主義干預”的旗幟下,對南聯盟進行長達78天的轟炸。6月10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解決科索沃問題的決議,即1244號文件,重申南聯盟對科索沃地區擁有主權,要求所有聯合國會員國充分尊重南聯盟的主權與領土完整。科索沃由聯合國特派團進行管理,北約領導的國際維和部隊提供安全保障。這也是塞爾維亞及黑山一直堅持的立場,即堅決反對科索沃獨立,要求尊重領土和國家主權完整。
2005年11月,在聯合國安排下,美國、歐盟、俄羅斯以及當事雙方開啟了科索沃地位的國際談判。至今數輪談判中,因各方關注點不同,利益分歧較大,結果不歡而散。最后,科索沃“鋌而走險”,直接先事實獨立,后謀求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目前,美歐等相關20余國力挺科索沃;而俄羅斯則堅決反對科索沃的事實獨立之舉。如此,科索沃問題引發出國際社會的一場利益較量與博弈。
科索沃的喜悅
科索沃的獨立之舉,對于國際社會來說,可能是負面效應重重。這一危險的先例,是否具有多米諾骨牌效應,大部分分析家均置之不疑。但是,對于尋求獨立的阿族人來說,政治上“宣布獨立”所帶來的榮耀恐怕是溢于言表。
首先,美國等西方大國的支持與首肯,這是科索沃最大的喜悅之一。毋庸諱言,如果沒有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支持——無論是正式支持,還是暗中支持,科索沃未必會這么大膽。對于塞爾維亞來說,真正的棘手之處不在于科索沃本身如何,而在于其背后的“無形之手”。17日,科索沃總理塔奇宣布獨立后,以“國家”身份向世界主要國家照會,希望得到承認。盡管結果尚不如人意,但主要西方發達國家的認可,應該讓塔奇感到滿意了。法國成為首先承認科索沃的大國。法國總統薩科奇不僅承認科索沃獨立地位,而且希望科索沃與塞爾維亞達成“和解”,甚至認為“塞爾維亞和科索沃將來有一天都會成為歐盟成員國”。作為當今國際社會中最為強大的美國的態度對科索沃是至關重要的。科索沃宣布獨立第二天,美國英國等大國就積極發表聲明,支持科索沃人的獨立之舉。美國不僅承認“科索沃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恭喜科索沃人民”,而且為科索沃向國際社會尋求開脫,指出科索沃只是一個特例。這樣,科索沃受美國的保護,可以減少一些國際社會關于科索沃開危險先例的倫理指責。也難怪,在科索沃街頭,大部分阿族人手舉星條旗歡呼雀躍,而非自制的科索沃國旗。
其次,與西方大國的支持緊密相關的是,科索沃人囊中羞澀的尷尬局面有了解決的希望。應該說,美國等西方大國的慷慨支持,決不是沒有成本的,也決不是不談收益的。科索沃的戰略地位及政治價值與美國及歐盟的慷慨經濟援助緊密相關,盡管尚無明確的援助到位。阿族人獨立后,對歐美的經濟依賴將會增強。政治上獨立的事實,既可滿足阿族人自身的政治欲望,又可以以此換來西方大國的經濟實惠,如此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科索沃的哀愁
盡管存在諸多喜悅之處,科索沃的哀愁也是接踵而至,可以說,科索沃的獨立之路才剛剛開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美國的支持成為科索沃的“精神力量”來源,但當今國際舞臺上,任何一個大國也不是無所不能的。比如,美國能很快將薩達姆趕下臺。但結束伊戰卻是遙遙無期。強權與正義,利益與倫理之間的張力仍然存在,且成為科索沃行動的掣肘。
首先,科索沃獨立,最大的冤家為塞爾維亞和俄羅斯。塞爾維亞訴諸國內國際法律,同時也依賴軍事威脅手段,試圖對科索沃形成軍事、政治與倫理等方面的壓力:或許科索沃不在乎塞爾維亞的憤怒,但俄羅斯作為巴爾干最大的利益相關者之一,早已是心存憤怒。俄羅斯總統普京等言論不斷,以各種手段表達俄羅斯的關注、憤怒及威脅。塞爾維亞前總理科什圖尼察也表示,塞俄將聯手取消科索沃的獨立。事實上,科索沃獨立的實質
為美歐與俄塞之間的利益博弈。作為一個大國,俄羅斯的政治與軍事能力,恐怕是科索沃的顧慮所在。科索沃的獨立將難以獲得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聯合國安理會的承認,而這直接關系科索沃正式法理獨立的依據是否正當。其次,科索沃獨立尚沒有明確的國際法依據。科索沃的獨立,直接違反了1999年聯合國安理會的1244號決議。而且,科索沃作為塞爾維亞的一個自治省,獨立問題可能首要的法律關卡是塞國內法,即只有塞爾維亞全體國民才能決定是否獨立,單方面的行為是違背國內法的。傳統國際法只是承認被壓迫民族從宗主國獨立出去,而沒有支持從現行的國家政體中獨立出去。正是基于這種顧慮,美國也強調科索沃只是特例,還不敢公然踐踏國際法。第三,科索沃獨立的連鎖效應,不能不加以重視。要知道,當今世界,諸多地區存在民族分裂隱患,包括不少發達國家在內,例如加拿大的魁北克問題,英國的蘇格蘭、愛爾蘭問題,西班牙的巴斯克地區、法國的科西嘉問題及俄羅斯的車臣問題,等等。科索沃的獨立,事實上開了一個危險的先例。作為第一個“吃螃蟹者”,在享受美味的同時,也醞釀著極大的風險。未來發展具有不確定性:國際社會對待科索沃的態度也不是固定不變的,今后科索沃的消極效應有可能威脅到某些發達國家時,這些國家的態度是否改變,則很難確定。比如西班牙當即就強烈表示反對科索沃獨立,成為歐盟中的不和諧音符。俄羅斯的態度也是與車臣問題息息相關。由此可見,科索沃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固然可嘉,但未免也是風險重重。
最后。值得重視的是,科索沃阿族人的政治獨立愿望之強烈,與其貧困的經濟形成鮮明的對比。可以說,科索沃人是“餓著肚子鬧獨立”。這明顯反映了當今的“科索沃國家”的“國家能力”的低下,換言之,科索沃的經濟、司法及軍事警察系統都處于“失敗國家”的邊緣。依此邏輯,即使是享受了事實獨立的地位,科索沃要想成為一個正常國家,依然道阻且長。2月16日,歐盟最終確定,將向科索沃派遣由大約2000名維和警察和司法人員組成的特派團,以替換聯合國特派團。科索沃是當今歐洲最貧困地區之一,失業率高達60%,37%的居民生活在貧困線之下。在優先強調“發展權”之時,如何回首解決生存權問題,這是擺在科索沃面前的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就國際影響而言,科索沃的獨立,恐怕翻開的是新的一頁,而不是新的一章。筆者的基本判斷是,科索沃之獨立,若“悄無聲息”或許收效更好,若大張旗鼓,或許事與愿違。因為當它的負面效應擴大時,必然會引起諸多國家的制約與干預。如此,先前僅存的喜悅或許將為更大的哀愁所替代。
責任編輯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