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塊地都還空著呢,怎么法院的判決就下來了?萬一最后結果真的是公益拆遷轉商業拆遷,那這樣的判決也算公正嗎
“這兒的店面要是賣的話,怎么也得一萬多一平米”。山東省廣饒縣舊城、新城交界處,佳樂購物中心樓下,一位居民指著對面10余萬平方米的空地說。放眼望去,空地上雜草蔓生,只孤單地停著幾輛卡車。
在當地人眼中,這塊兒地可是“風水寶地”。
“據說這塊地中有158畝,要建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幼兒園,可不知為什么到現在還沒動工,拆遷的倒是很神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廣饒縣行人告訴本刊記者。
據當地人講,這塊地原址為廣饒縣廣饒鎮的三村和五村,屬于典型的“黃金”地段。去年4月16日該地拆遷聽證會開過后,而今這塊兒地上已是片瓦不留。
“兩年前開發商找到我們,愿意以每畝200萬的價格開發這塊地,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更是出到了每畝300萬。可是那時村民們覺得還是自己開發劃算,就沒理會開發商。”家住廣饒縣廣饒鎮五村,現任村委委員的張峰洲提及此事唏噓不已,“后來我們拿到的拆遷補償是每畝約50萬。”他補充。
“幼兒園”占地158畝
自拆遷聽證會結果出來那天起,張峰洲便踏上了他的“反拆遷維權路”。對于他的行為,當地人評價不一,負面居多。
網絡上,名為“廣饒五村發展”的一個博客里,網民對張峰洲的嘲諷、謾罵有上千條:“他張峰洲算什么英雄,恐怕是鷹飛了只剩下熊”、“他是什么東西,就他也配競選村長”……
“罵我的不少是同村人,我理解他們的膽小怕事,不過,我做的是善事,問心無愧。”張峰洲說絕大多數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對于去年年底能高票當選村委委員,他很欣慰。
在一份廣饒縣人民政府簽發的廣政土批字[2007]第五號(下稱“五號文件”)文件上顯示,張峰洲所在村及周邊地區近25公頃的拆遷土地分別標明用作“廣饒縣第二實驗小學擴建項目”(下稱“擴建項目”)、“廣饒縣青少年文體中心”(下稱“文體中心”)、“廣饒縣疾病防控中心”(下稱防控中心)以及“廣饒縣第二縣直幼兒園”(下稱“縣直幼兒園”)。其中“縣直幼兒園”,標明占地158畝。
據本刊記者粗略測算,158畝,約是14個標準足球場的面積總和。
“我真是懷疑這些項目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張峰洲指著四塊拆遷后的土地,“倘若真的用來做別的事,可就坑害苦了百姓呀。”
在離“擴建項目”不遠處的另一個地方,一所新建的九年制學校已交付使用,有學生在上課。
對于五號文件中提到的“防控中心”,張峰洲表示,“投資2600萬建一個疾病防控中心,怎么可能?我聽廣饒縣衛生局里的人說根本就沒有這個投資計劃!”
與“防控中心”狀況差不多,“文體中心”也是至今未動半鍬土。
至于“縣直幼兒園”,張峰洲表示,他曾經多次質疑相關部門是否有必要在廣饒縣興建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幼兒園”,“廣饒縣房管局的代理律師宋良辰給我的回復竟是‘為什么不能在廣饒縣城建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幼兒園’?今年1月7日,廣饒縣房產管理局劉廣生局長也給了我類似的回復,他說一定要在這兒建一個世界最大的幼兒園。”
張峰洲列舉了一組數據:與“縣直幼兒園”相近的“廣饒縣第二實驗小學附屬幼兒園”占地大約10畝,在廣饒縣算得上一個大型幼兒園,里面有學生大約500人;而“縣直幼兒園”計劃用地158畝,是“廣饒縣第二實驗小學附屬幼兒園”的15倍,按照比例,應當接收7500名學生才是。
“縣城里總共才10萬人,上哪兒去再招7500名學生?要真是公益開發,我們沒怨言。不過事實上,這附近的路上車多,不安靜,也不安全呀!”張峰洲說。
戳穿謊言
“去年10月底,拆遷工作就基本結束了。”張峰洲說他沒想過拆遷工作會“如此神速”,“在拆遷的過程中,《今日信息報》等媒體曾經兩次對事件有過報道,但是,媒體的質疑似乎沒有帶來多少阻力。”
張峰洲認為,在拆遷過程中,縣政府相關部門使用了“威逼利誘”的做法。
拆遷前,村民高龍真在縣城內一家超市開設專柜經營小買賣,為了促使高龍真“就范”,廣饒縣國稅局讓超市經理對高龍真說,“若不簽字(同意拆遷)就停了專柜,不配合的話,國稅局就給商場加稅。”
“不簽不行呀,開診所開飯店的讓衛生局通知,做生意的讓稅務局通知,我鄰居做了十來年的五金生意,為了讓他簽字,稅務局聲稱不簽就罰他20年的稅。”一位姓宋的村民告訴本刊記者。
“甚至有些預備黨員,不配合政府工作,就要延長預備期。”張峰洲將手中的《廣饒鎮三村五村拆遷有關問題解釋》的第47條念給記者:“群眾與工作人員對峙怎么辦?要轉變工作思路,通過被拆遷人的親朋好友做說服工作;根據從業性質,請有關部門幫助做思想工作;根據家庭及本人特點,針對其軟肋,找準突破口。”
“他們也找了我的軟肋。”張峰洲表示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屈服”。
“我從北京請來了知名律師,申請法院撤銷縣里的拆遷許可證,還找了北京的媒體反映情況。”張峰洲稱自己的行為“可能破壞了政府的拆遷行動”,“這給我自己帶來了麻煩,不過好在律師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山東省人民政府魯政土字[2006]2281號文件早在5號文件之前明確說明這些地中拿出十公頃,用來建村民回遷房,可是5號文件卻改成了用來建縣直幼兒園。”曾代理過一次致使“當地書記、縣長被撤職,三名副縣長被處分”的拆遷案件的律師王才亮一針見血,“(縣直幼兒園項目)倘若真有其事,則其中存在重大腐敗問題。”
2007年4月22日,因為“搗亂”,張峰洲被廣饒縣人民法院拘留,直到5月1日才釋放。事后,張峰洲從別人那里聽到了廣饒縣房管局某領導這樣的一句話:“此次拆遷,是當地群眾主動要求,并主動申請簽字的,只有極少數像張峰洲這樣的人,從中搗亂和政府對著干。”
據張峰洲后來了解,一份廣饒縣房管局寄給《今日信息報》的材料中寫道,“今年68歲的張永成,緊緊握著工作人員的手,激動得熱淚盈眶,他說,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我看都不如拆遷工作人員這樣貼心……”但事實上,張永成老人給《今日信息報》的證明材料中這樣寫道:“我們沒有請求政府來給我們拆遷,我們是堅決反對(拆遷)的。政府動用全縣行政機關,鄉鎮政府三四百人,發起了猛烈的攻勢,輪番登門,威逼利誘,說不搬遷就法辦,就要加稅罰款……”
二審判決中的“瑕疵”
今年春節后,張峰洲收到了二審判決書。“法院說廣饒縣的拆遷在程序上有瑕疵,但是在實體上是沒有問題的。這就是說,我們敗訴了。”張峰洲的話中帶著無奈。
張峰洲告訴本刊記者,原三村、五村的居民,一半人搬進了已經完工,專門用于安置拆遷村民的“樂民小區”。但同時,因為該小區尚未完全完工,剩余七八百村民,投親靠友,“在外漂泊”。
五村村民宋建國就是“在外漂泊”大軍中的一員,他心里一直憋屈。暫時無法得到安置,宋建國一家,包括他97歲的母親房德峰不得不擠在一個舊式三居民宅中。屋內燈光昏暗,墻上只是臨時找了些報紙糊上,一片狼藉。房德峰坐在躺椅上,安靜地看著電視,對她而言,可能再經不起任何拆遷的折騰了。
張峰洲表示,他在案件二審時曾經問過廣饒縣房產管理局的劉廣生局長“沒有安置好住處的人怎么辦”,這位局長首先說“以后安置”,當張峰洲再次追問“以后”是什么時候時,“劉局長一笑了之,沒有再理會。”
“報紙說廣饒拆遷項目合法、主體合法、程序合法、標準合法、補償資金到位;還說它高價補償、低價安置、最大限度利民惠民。”張峰洲覺得這種說法不可思議,“四塊地都還空著呢,怎么法院的判決就下來了?萬一最后結果真的是公益拆遷轉商業拆遷,那這樣的判決也算公正嗎?”
對于張峰洲的疑問,廣饒縣房產管理局的萬永福副局長稱,“這個項目改不改(公益改商業),那得看縣里的決策,這個很難說。”
面對越來越多村民選擇“息事寧人”態度的現狀,張峰洲越發感覺“孤單”了。“我還能申訴,申請檢察院抗訴的機會。這事,總得有個說法”。張峰洲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