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振富的“余正扶”生活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成功率就高。不要管別人怎么看，要堅持自己，活出自己的風采

雪過天晴，空氣凜冽。北京海淀橋西北角的人行道上，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在人群中興奮地躥來躥去，頻頻在一輛“面目全非”的“飛機”前留影。孩子手里是一幅橡皮筋束著的畫，展開來看，是一只撲向獵物的雄鷹，雙翅雄勁有力，彎起的鷹爪尖利無比。題字“愛拼才會贏”，落款“二00八年于正扶”，還加蓋了印章。

男孩留影的背景，那架“飛機”，由機動三輪改造而成，花花綠綠——貼滿標語，內容包羅萬象，關于抽煙、毒品、婚戀、教育子女、下崗、物價、企業管理、貪污腐敗、環保、法律、灰色收入、失學兒童……裝備齊全——國旗、“反腐倡廉”小條幅、“專打腐敗分子的導彈”、太陽能發電板……

“飛機”和畫的主人正在激情演講，演講內容正是“飛機”上滿當當的標語。通過互動，圍觀者大概知道了他的來歷：老人真名于振富，六十五歲，農民，來自內蒙古赤峰市松山區初頭朗鎮大酒缸村，其“自費宣傳道德法治，實話實說社會現象”的“志愿萬里行”活動已經進入了第五個年頭。

“我的目的是用微薄之力扶持弱者，所以特意名字都取了諧音，改名為‘于正扶’。還可以說成是‘余正扶’，‘余’在文言文里是‘我’的意思。”

于振富的聲音略帶沙啞，頭戴一頂灰撲撲的帽子，身上的羽絨服已是污漬斑斑，胸前佩有“中國控制吸煙協會”標志，一副皮革護腿從腳踝遮到了膝蓋上部，腳踏白色運動鞋。路途勞頓，但他依然精神抖擻，開始展示一路上與“工人、農民、省長、市長”的合影、他已經淘汰的六代“坐騎”的照片、各地報刊對他的報道。

不遠處，是一個執勤的交警，面對這輛違規上路的改造機動三輪，孰視無睹。

把實話說到每個城市

于振富的演講由此開始：

“為什么我進行這么大一個活動，就因為看到了社會不好的一面，生活變味了，人民的素質也低下了，親情和友情都疏遠了，人民的法律意識也淡泊了，大學生分配也難了，青少年犯罪率在上升，城鄉極少數干部腐敗嚴重，弱勢群體殘疾人生存難……我這次萬里行的目的就是每到一座城市都宣傳法制、社會現象，實話實說，希望大家能夠支持我的工作。”

接下來他展示了他的“頭版頭條”：警戒嬌生慣養子女的父母，提倡讓孩子們吃點苦，“不受清貧不成才”；他對物價上漲根源的認識是：“農民都不愿意種地了，都來城市了”；他還要起訴國家林業部發言人，因為在華南虎照片事件上“不負責任，互相推托”；他說他曾寫過一封給溫家寶總理的信，寄給了國務院辦公廳，反映了多種“民生細節問題”……

他展示的還有一些很貼近生活的宣傳語：男人沒愛情老得快，女人沒愛情臉上帶。望降低條件早日建立家庭；男人常用手機，精子比常人少26%，男人抽煙喝酒，性功能就是59分；老人為什么愿意獨居，因為老伴照顧一百分，子女照顧六十分，子女照顧八十分就是孝子了……

對于自己展示的六十多張寫滿字的宣傳單，于振富很是自得，因為“沒有一個犯法的字，沒有一個為私的字?！彼鼈兇蠖嗍峭飧菜芰媳∧さ腁4紙，內容除了自己的見聞與感受，還有聽廣播、看報紙、看電視收集來的。一旦聽到感興趣的話，他就記下來，之后到復印店錄入打印，更新換代。

“人們都愛看我車上寫的這些，因為全是實話實說。每天我燃燒自己，照亮別人，能讓別人有個啟發，我就滿足了。”

演講得差不多了，他樂呵呵地拿出一幅畫：“看這幅畫，大爺自己畫的，‘愛拼才會贏’，都學習大爺這種精神。誰要這幅畫，給大爺個十元八元，因為我是自愿宣講的，每天吃飯燒油要錢的，我現在最大的開銷就是燒油?！?/p>

一個上午，來來回回的幾撥觀眾中，有四位買畫者、無數拍照者。

走上“眾判親離”之路

在本刊記者的采訪過程中，不時有人對于振富指指點點。

兩位附近工地的建筑工人：瞧瞧老師傅能耐的，這車廚房都有；

幾個還有點摸不著頭腦的小孩：好酷的車，功能真全；

一位過路的大學生：有點空，我看不到他實際的做為，只看到了個形式；

一位買畫的外語教師：首先畫很不錯，其次老人的行為對精神貧瘠的年輕一代很有教育意義。希望自己這一點資助可以鼓勵他：

一位母親：這就是他自己的愛好、娛樂，但也有些宣傳作用；

……

于振富對這些人的評論顯得習已為常，在他自己口中，他是怪人、能人、雷鋒。

能，能在他巧手造“機”，自行設計、鋼條搭架、鐵皮覆蓋而成；能在畫畫，普通的水筆加毛筆，就可以畫出一幅“雄鷹展翅圖”，冠名“愛拼才會贏”……

怪，怪在他“一意孤行”。五年前，他決意踏上這條道路，承受的幾乎是眾叛親離：老伴與他離婚，子女疏遠，甚至以不贍養他相逼。而他，變賣家人留給自己的所有家產，硬是走出了第一步。這之后的路上，酷暑嚴寒、歹徒搶劫、翻車……種種磨難，種種苦楚，真的就是冷暖自知了。日日在路上，還得面對一些不以為然的目光……他說：“一人一個性格，爹媽給的誰都改不了，改也只能改1%?！彼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成功率就高?！薄安灰軇e人怎么看，要堅持自己，活出自己的風采?！?/p>

雷鋒，源自他車上的大字：“燃燒自己，照亮別人”、“與雷鋒同行者”。

“兩室一廳”就是家

于振富的車窗內有一幅自畫的孔子像，“因為我宣傳的是孔子的方向，仁義禮智信，人倫道德”?？鬃酉衽赃呌幸环孕〉挠^音像，他說是保平安的。

他稱車內空間是“兩室一廳”。前門進入“辦公室”，也是駕駛艙。內側箱子上收音機、電子鐘、粉色小鏡子、黑白小電視、日歷錯落有致。還貼有一張“萬里行”之前的照片：西裝，襯衣，黑發，綻放開的笑容，比現在年輕很多。擋風玻璃內，左側玩具手槍、香皂盒、手機各一。手機基本不開，因為“怕被打擾，演講時要專心，被打斷了對聽眾也不好”。右側幾個憨態可掬的泥偶娃娃，是他個人的小玩具，用來調節情緒，因為一個人“偶爾會孤獨”。

車后門上寫有“廚房”二字，配備了煤氣灶，液化氣，是他操心最多的家當。此外是小鋁鍋、調味盒以及米、蛋、豆油等日常食物。

車廂中部，有一個海綿墊子，夜里是床，傍晚是畫畫的平臺。繪畫的工具箱是他自己做的，做志愿宣傳者之前，他是個手藝嫻熟的木匠，還曾在中學代過美術課和政治課。

朝十晚四，是他2007年冬天的工作時間。每每早上起來，他打開收音機聽廣播。早飯通常是“方便面加兩個荷包蛋”，有時也會找一個早餐鋪子解決。

上午十點前，他發動車子，開往下一個“據點”，一般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拐角處。中午不吃飯，“怎么能吃飯呢，人們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人們，那么多聽眾，這個走了那個又來的”，而且，“吃飯要在安靜的地方，沒人看著我，我得吃好飯睡好覺，才能講好?！?/p>

晚飯后他必看新聞聯播，要聽聽新聞里都說什么了，又有什么新政策。至于其它節目，不看，“沒那閑工夫”。之后是畫畫，每天他都要畫上幾個小時，以緩解經濟狀況。據他說，平均每天可賣出五六幅，收入五十元左右，除卻近四十元的油費、五、六元的伙食費，還得買畫畫用的紙，復印隨畫贈送的個人簡歷，偶爾看病、修車，也是一筆支出。

吃飯之前，趁天還亮著，他從車里拿出一大塊縫補而成的編織布罩在車上，從頭至尾，嚴嚴實實。

令人艷羨的陽光世界

于振富的很多標語雖然是粗淺的大白話，但被他“大動干戈”地集中在一起，便使得這輛造型怪異、信息量極大的車具有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吸引眼球，這是他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利用媒體。“我就是要讓全國的報紙電臺都知道，幫我宣傳，因為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陀^上，幾年間，他的“志愿萬里行”和他個人都受到了關注，也正因為如此，他說他停不下來了。

如今的于振富，應對媒體已經相當嫻熟，懂得主動配合，并尋求幫助：“我有一個劇本（梗概），叫《萬里行奇聞奇事：陽光世界》，你們看能不能拍個電視??？”“我想參加‘非常6+1’，怎么能參加？幫幫我。”

與他對媒體有求必應的殷勤及毫無條件的信任不同，他對圍觀者進行了選擇性對待：贊同、支持者，他互勉；質疑、不屑者，他往往并不正面回應。他自有他的邏輯，堅而不摧。

于振富樂觀、年輕的心態令人艷羨——他打算不久后在車上加貼一張征婚啟事，為自己找一個能風雨同舟、共同上路的伴侶。

因為一路上碰到過很多乞丐，他特意在“機”頭上寫：“乞討者您留步，請在我車上吃一頓飽飯”。他還想拍賣飛機車，用所得款項成立一個救助服刑人員子女的基金會，基金會冠購機者及他自己的名字。

如今，他這個心愿已經登在孫子為他建的博客上。

今年春節，于振富沒有回家。他“太忙了”，在首都過完年，向家里報了平安后，又奔向了河南。他自述他的路線：“03年奔新疆，04年奔香港，05年奔黑龍江漠河，06年奔三峽，07年奔舟山群島、寧波、上海、杭州?！倍衲甑哪繕藙t是海南、西藏和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