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城市,只要你拼了,就能出成績,這個城市就承認你,越得到承認,你的心態就越平和,就越出成績,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農歷正月十五清晨,天還沒完全亮,住在北京回龍觀華龍苑北里2號樓的小K被手機鬧鈴叫醒,他迷迷糊糊地起床,在洗手間里胡亂地洗了一把臉,扯過衣服,拎過包,鎖上門,“蹬蹬蹬”地跑下樓。
樓下,馬路邊上,已有不少和他一樣,睡眼惺忪,身體打晃的年輕人等在公交站點了。大家的目的地一樣:擠371路到霍營,再轉城鐵13號線到市區上班。
小K向自己住的那棟樓望:那些格子一樣的窗口內,幾乎都亮起了燈。
他苦笑一下,回龍觀,名副其實的“睡城”:住戶幾乎都是上班族,清早去上班,晚上七、八點才回,白天里,整個小區人氣嚴重不足。

到了城鐵站,車很快來了,人潮“嘩”地一下涌進車廂,瞬間填滿了所有縫隙。車子發動,早晨第一縷陽光射進來。
公交地鐵交響樂
據《北京市200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07年末,全市常住人口1633萬人,比上年末增加52萬。其中,外來人口419.7萬人,增加36.3萬人,占常住人口的比重為25.7%。這些人中,專科以上學歷的,約占10%。
阿花便是那10%群體中的一員,“漂齡”一年。和小K要倒13、2、1號三次地鐵上班不同,阿花要幸運一點,因為只坐一趟公交,之后再坐2號線,三站即達。但即使這樣,阿花也不敢大意。
每天一大早,“300快”公交車一到站,原本排成長龍的隊伍瞬間變得臃腫不堪。阿花和別人一樣,爭先恐后搶占有利地形向上擠。平時阿花能拼過別人,而這一次,不知是不是沒吃早餐的緣故,她失敗了。車門關上,超負荷的公交車“哼哼”著向下一站駛去。
阿花很郁悶,因為這次失敗,意味著遲到,意味著當月的獎金被扣除。
終于擠上地鐵。站在靠門的一個座位前面,阿花死死地抓住吊環,用后背抵擋著一波又一波的沖擊。座位上的那個女孩和阿花的打扮差不多,此刻正抱著臂膀,低著頭小睡,車子晃動,或者到站時,她會微微抬起頭,把眼睛撐開一條縫,之后馬上又閉上。在她頭頂的車體墻壁上,一則房地產廣告里寫著:“不管未來怎樣,先弄套房再說”。
車廂里更多的人,看報紙的看報紙,看車體電視的看電視,看表的看表,無一例外的,面無表情。車載電視上,正介紹著某個奧運項目,同時底下跳出“距離北京2008奧運會還有15*天”之類的字樣。
相對于阿花,來北京3年的小K上下班行程很艱難。
每天早上7點半左右,13號線到達西直門站,小K費力地從車廂里擠出來,又隨著如潮的人流換乘2號地鐵。這個換乘站比較特殊,換乘要走兩段,一段地上,一段地下。地上這段,專門設置的幾道柵欄人為地控制了高峰期的人流。“高峰時段,在這兒要多耗費10多分鐘,人挨著人,設計得太差勁了,怎么就不能連在一塊兒?真是煩透了。”小K說。
8點45分,小K終于走出地鐵,再步行10分鐘,走進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
迷茫中的曙光
巨大的北京,擁有著巨大數量的人口,每一天,這些流動人口在檢驗著這個城市的消化系統。每日近1千萬的出行人員,對于只擁有3萬余輛運營車輛、800多條公交線路,以及114公里地鐵的城市公共交通系統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一旦發生天災,或者交通事故,城市的某個點上,瞬間就可能癱瘓。
工作在西單,住在知春路的成都女孩落落來京前就被北京的朋友告之:每次出門,必須預算出兩個小時,或者更多。
“在老家,每天走著上班才只半個小時,現在這種強烈的反差,讓我要發瘋。”落落坦承:每天3個多小時的上、下班行程,消耗了她太多的能量和激情。
“休閑時間一直那么少,每周末想找人聚聚,就得上網查地圖,還不一定走對,于是什么心思都沒了。即使決定去,那也意味著早上起床后就開始籌備,之后,和正常下班差不多晚才能回家。”
休息日,落落也要計劃一下:周六上午睡個懶覺,補充睡眠;下午,整理房間,洗衣服。周日,出去購物,晚上做頓比較豐盛的飯吃。之后,早早睡下,以便于第二天能有精神上班。
“在地鐵里,你已經很難分清哪些是白領,哪些是學生,或者別的什么身份的人。有些人早上還很光鮮,晚上就委靡得不成樣子。”來京近4年的小諾說他能惟一能感知的,就是所有人的內心都很焦躁。他對這個城市里和他相似的人做出了一個基本的描述:地鐵里蒼白疲倦的臉、小飯館里扎堆吃午餐的三五同事,花幾百元甚至上千元與人一起合租房子,去折扣店買反季服裝。
“在北京,最折磨人的是租房。4年里,我換了七、八個地方住,王府井邊上,三里屯附近,傳媒大學那兒,南三環到西三環,我都呆過。幾年間交給搬家公司的錢都有二、三千了。”小諾說。
“很幸運的是情況好了點兒”,去年11月份,小諾終于在蘋果園附近買了一個“小兩居”,為此,他每月要交出工資的三分之二:按揭、物業、水電煤氣。
雖說算是安定了,但每天中午,小諾還是要在中午11點半左右,從中關村“長遠天地”的某個單元門里出來,在街邊買一份5塊錢的盒飯,之后拿到樓上吃。“有人擔心不干凈,但我暫時管不了那么多了,何況還給一個水果呢。”他露出憨憨的一笑。
和小諾相比,半年前辭掉哈爾濱的工作,帶著各種證件來京的小鄭堅信“在北京可以找到夢想”,但現在不說工作,僅這種“緊張的,高強度的,虛耗掉太多的”生活節奏就讓他感覺到了迷茫。
等待這個城市的包容
北京理工大學教授張遠帆認為,隨著高校擴招后第二、三批大學生“下線”,“新京漂”規模空前擴大,競爭更為激烈。同時,近一兩年,在物價上漲,奧運臨近等因素的推動下,80后“新京漂”正遭遇拐點。
本刊記者采訪過程中了解到的信息似乎印證了張教授的觀點。許多采訪對象表示,來北京前,很自信,堅信“腦袋里有東西”,就不怕找不到工作。但來到北京后,他們發現想像和現實果然有距離。
曉輝是北京東城區某醫院的一名護士。本來,以她的學歷和能力,可以在家鄉的中上等醫院里做一名醫師。“事實上,我們這兒比社區醫院級別高不了多少,可我只能當護士,而且,人家在編,我是聘用。”曉輝表示她能理解院方“醫師本地化對醫院有好處”的說法,畢竟,此類醫院的絕大多數病人是“北京土著”,“但什么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我認為,醫生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和曉輝相比,2004年底從遼寧錦州來京,在外企工作的小麗不用擔心“地方保護主義”,但她比較在意戶口問題,因為男友剛來北京,還只是一家圖片社的臨時工,他們至少要有一個人弄到戶口才可以考慮在京結婚的事情。起初,聘用單位答應給小麗辦理北京市戶口,但種種原因,戶口未能辦成。
一開始,她的情緒沒受到影響,因為她很早就拿到了北京市“綠卡”(北京市工作居住證)。按規定,持“綠卡”滿3年、符合條件的,可申請辦理人才引進手續。
但現在,過去3年半了,小麗著急了。08年春節后她就一直在跑各相關機關,到現在為止,還不見有著落的跡象。
今年2月22日起,北京警方開始在全市大規模檢查暫住證,要求所有符合條件的外地來京人員必須辦理暫住證。
聽到這個消息后,住在海淀黃莊北的小敏有點著急了。來京幾年,每次遇到有來查暫住證的,她總是東躲西藏。“說實話,真不愿意辦,那個證看著就別扭。但這次,辦也就辦了,為了奧運,查得肯定很嚴。”
在本刊記者的采訪過程中,許多人表示,現在看來,當初來京時定下的弄到戶口、買房、買車的目標,不知不覺遠了。
“先把工作穩定住再說吧。別的,養老、結婚、養孩子,都沒敢多想呢。”
“城市還未包容他們。股市、房市、教育、醫療,甚至利率,每一種被圈定的市場之手都來剝他們一層皮。他們的生活節奏依然飛快,更多了緊張和壓力,他們對未來已經沒有了從容和預期。地位,也能說是高級打工仔而已。”著名學者余世存這樣評價他眼中的這撥80后“外鄉人”。
為“北京土著”而奮斗
據某機構調查結果顯示,2003年,北京市全部流動人口對本市國民生產總值的貢獻率約27.96%。“從數據上可以看出,流動人口對北京的貢獻不可小視。”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的一位前官員說,“隨著近幾年北京外來流動人口的增加,這種貢獻有增無減。”

相對于小K和落落的悲觀情緒,來京一年,同樣屬于上面提到的“外來流動人口”,在某視頻網站迅速做到后臺總監職務的劉冰卻很理性,“人不應該總是埋怨客觀環境,在大城市,只要你拼了,就能出成績,這個城市就承認你,越得到承認,你的心態就越平和,就越出成績,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劉冰的同事,從小在北京西城區長大的小蔡表示,“前兩年,有的老北京人確實戴著有色眼鏡,但近兩年,情況好多了。活得有勁兒,有成績的外來人員,北京人就很佩服。”
劉冰是個攝影愛好者,尤其喜歡在地鐵里拍照,去年夏天開始,兩塊錢可以在地鐵里隨便轉悠了,這個事實讓他至今興奮不已。“不在乎那幾塊錢,最主要的是心情舒暢了,每天少花四、五塊錢坐車,這對有些人來說是很重要的事。”
相比劉冰,在北京做了2年廣告業務,正在買車的馬銳則高興于用暫住證也可以上車牌這個政策。“本來嘛!車牌這東西,上哪里的還不是一樣開?”
“北京有濃厚的文化氛圍,治安也好。我在這里能獲得安全感”。曾在廣州工作過兩年的莫莫說。
馬銳兩年前來京的初衷很簡單,工作掙到夠花就行,主要是體驗北京的文化。從小在家看電視,他就對“皇城根兒”、“前門樓子”、四合院、北京胡同等地方感興趣,“向家里借些錢,我準備在這兒扎根了。”
春節過后,一直對出行恐懼的阿花聽到了一個“利好”消息:今年6月份以后,她就可以在家門口坐新開通的10號線去上班了。
“自去年4月起至今,北京陸續開通了40余條公交新線路;今年6月,地鐵10號線正式投入運營后,將極大減輕三環路的交通壓力,支持CBD的擴大和發展。”北京市規劃委總規劃師施衛良告訴本刊記者。
“事實上,選擇了一個城市,就選擇了一種生活,無論在北京,還是在自己的家鄉。“劉冰準備通過三到五年實現寄居者到“北京土著”的過渡。“我相信我的未來會是閃亮的。”說這話的時候,劉冰的眼中有著亮亮的光彩。
(郭建光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