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5日晚,上海體育館,幾乎座無虛席,恍惚中,穿越發生了,你會以為足站在1994年的香港紅磡體育館,在唱片市場和演出市場低迷發如今天,這樣的票房,不止是奇跡,簡直是神跡,觀眾滿足了,主辦方滿足了,承辦方滿足了,然而,這一切跟音樂沒有太大的關系,你覺得呢?
竇唯是無辜的。
當你話多的時候,別人要說你,當你話少的時候,別人要說你,當你沉默的時候,別人還是要說你。這三種情形,竇唯都已經歷過。于7月5日的演唱會,恐怕也是如此。此次演唱會最大的噱頭之一就是竇唯再次開口唱歌,做出這個決定,對于竇唯來說,應該是很艱難的——他如果是想當一個“歌星”的話,也不用等到今天。對于一個曾經輝煌,現在想安靜地過自己日子的人,卻又老是被公眾幻想著再次擰出來,以供大家意淫、觀賞之用,很難有人能理解,竇唯站在臺上低頭呢喃時的心情吧,而對于大眾來說,他們此刻需要的是一個道具,以滿足他們祭祀的心理。祭祀并不順利,現實比預料的更殘酷,竇唯是開口唱歌了,但是,別說沒有唱黑豹金曲,甚至連《黑夢》、《艷陽天》也不可得,大部分人的失望可想而知——他不唱歌,你們會覺得被忽悠了,沒有歌唱的演唱會怎么能叫演唱會?他唱了,沒有唱曾經讓你高潮的曲目,你們還是覺得被忽悠了。問題是,竇唯現在做的就是這樣的音樂,是你一廂情愿希望他穿上那條懷舊的內褲出來誘惑你。
演出前一天,跟大學時的好友S稍微“爭論”了一下,S兄覺得竇唯應該把音樂做得更加陽光一些,覺得他應該被更多的人接受。我說為什么要“你覺得,你認為別人”呢,如果竇唯是一個歌星,他不斷參加各種拼盤晚會,從很多歌迷的口袋里不斷地掏走了銀子,那么樂迷確實有義務要求他,應該更加怎樣一些,但是他沒有唱著黑豹金曲出來搶劫,我們有什么理由去劫持他呢?他為自己做音樂,他沒有要求“你們”怎樣,“你們”自然也就不能去要求他怎樣。難道說“權利可放棄,義務必須執行”?那就太滑稽了,“你們”又執行了什么義務呢?
竇唯對自己的定位是音樂人,大眾對他的定義是歌星,氣場根本對接不上,而現場又有多少真正熱愛音樂的人聽了他跟不一定,以及不一樣樂隊的作品呢?大家失望的是,竇唯發福得實在太厲害,頂也謝了,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現場有人喊王菲,有人叫黑豹。他們心目中的偶像轟然倒塌,諷刺的是,14年那個在舞臺上的冷酷少年,正是因為其特立獨行被大眾歌迷所崇拜,今天的竇唯更加特立獨行,大家卻失望了,大家崇拜的是漂亮好看的特立獨行,而不是特立獨行精神本身——典型的葉公好龍。
竇唯演出的曲目都很好聽,但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跟大眾沒關系。既然出口就是錯,何必要多說。就算是說了,你們懂么?不曲解已經不錯。如果我是竇唯,我也選擇沉默。
何勇是無辜的。
繹討汶么名事情,能再次站在大舞臺上,強調一下,是“大”舞臺上,確實不容易。何勇選擇了跟94紅館一模一樣的出場,一模一樣的開場曲目,不必過多責怪他缺乏新意。一屋子的人等著吃土豆燉牛腩,你端出來一個大披薩,食客能答應?大家要的就是場景再現,要的就是全場合唱,美其名曰:經典重現。
魔巖三杰就是他們的昔日情人,大家出錢是來找“初戀”的,你是否比以前有內涵多了,是否智慧多了,對他們來說不重要,他最希望的是還能從你的臉上找到往日容顏,以滿足其心理意淫。你每改變一分,他們心理的意淫期望值就減少一分。
何勇又能怎樣?除了盡量滿足你們,他還能怎樣?何勇的父親今年74歲,他再次為兒子伴奏《鐘鼓樓》,全場的觀眾被這曾經出現的場景挑撥到了高潮,誰會去在意這場景背后的辛酸,老人不見得就會真的多喜歡這種激烈的音樂,他跟千千萬萬的平凡的父親一樣,只要兒子好,比什么都好。在8000人高呼的盛況下,誰會去在意這些年何勇是怎樣艱難地走過來的呢?這些年他頭上被敲滿了包,誰在乎?他最艱難的時候,此刻喊得青筋暴露,淚流滿面的你們,又在哪兒呢?是,那關你什么事,你們要的是此刻風光地站在舞臺上,為你們蹦跳的何勇。你們在意的是魔巖三杰,一個都不能少。
他唱著“虛偽,就是一條內褲”,你笑了,你卻不知道,他真的在為你歌唱,看著臺下歡呼的人群,他真心地唱道 您的虛偽,我很喜歡。
張楚是無辜的。
他依然一臉的無辜,讓老姑娘們和小姑娘們心疼到肝顫。他的狀態很好,跟樂隊配合得也不錯,嗓子也打開了,讓人驚訝的是,張楚居然可以唱得很好——是的,可以用很好這個詞。無論他當天發揮得多么好,超越了以往所有的演出,第二天報紙依然會以“張楚遲到了”做標題。娛樂就是娛樂,跟音樂一點關系都沒,不把這個分清楚,就會經常糾結,糾結對身體不好。
如果張楚只唱新歌,不唱《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不唱《姐姐》,不唱《螞蟻》,你們還會這么愛他么?當然,沒有如果。可以肯定的是,再拽的人,也不敢自絕于人民。以前,張楚是很抗拒唱《姐姐》的,如今……也許是他看淡了,想開了,也許是這樣,那樣,總之,大家如愿以償地合唱著把混蛋的爹又詛咒了一遍,集體含著淚花,把姐姐又侮辱了一遍——消費者的需求最重要,不是么?顧客是上帝,藝術家高昂的頭顱,怎么高得過上帝。只是張楚看上去總是這么無辜,他的無奈,藏在無辜的后面,你看不見。
稍微留意下就會發現,何勇和張楚在演唱他們的新作品時,觀眾只是禮貌地報以掌聲。新曲畢,老歌前奏起,全場立馬起立歡呼,大合唱,并給予排山之掌聲。總是說別人沒有創新,卻總是渴望金曲懷舊——這不是兩撥人,就是同一撥人。同時,你會發現,捧與殺的也是同一撥人。這批與眾不同的上帝,很奇妙。
姜昕是最無辜的。
能辦成這場演唱會,很大程度歸功于她在其中渦旋——這是人情角度,拋開這個不說,姜昕是目前國內最好的女音樂人之一,對于魔巖三位,只是竇何張在14年前被包裝成的音樂偶像,做為一個文化符號實在太深入人心,從《花開不敗》到《我不是隨便的花朵》,10多年的時間,一直在堅持,一直在進步,而且一直都很好聽,這難道不值得尊敬么?可是,你不要聽這些,這個夜里,任何影響大家祭拜的事物和人,都會被攻擊。當姜聽在臺上演唱時,臺下罵聲四起,有叫竇唯的,有喊何勇的,有叫下去的。都是些嗓門粗厚的大老爺們,如果沒有教養和修養,就是搖滾精神,不知道會有幾個搖滾英雄會贊同這個觀點。如果因為臺上的音樂不嘶吼,不屬于搖滾,那么竇張何也只有何勇是嘶喊的,竇唯和張楚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稱之為搖滾樂。如果吼叫就是搖滾,那馬景濤也算是搖滾大師了,你同意嗎?
如果你認為你的謾罵能體現你是個爺們或者你很搖滾,沒有話說了。
如果謾罵僅僅因為影響了你膜拜,同樣沒有話說。
有很多話沒有說,有很多話,不打算說。真話往往難聽,刺耳。
很多“中年”人在《姑娘,漂亮》、《垃圾場》、《頭上的包》以及《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姐姐》時熱淚盈眶,而我,在何勇唱《垃圾場》時略微蹣跚地“奔跑”于舞臺上時,鼻子略微有些發酸。縱有太多真話,也無法寫下去。
“樹生長的聲音”票房的火爆,前面說了,這是神跡,火爆的后面有若干因素,缺一不可,竇唯張楚何勇三個缺一個都不可能有這樣的票房一無法滿足大家集體膜拜和意淫的心理。前幾年最火爆的演出是許巍和鄭鈞的演唱會,加上竇何張這場,如果有人高呼搖滾樂復蘇了,或者說新音樂再次席卷,只能說他自我催眠得不輕。這跟搖不搖滾沒關系,別忘了,許巍,鄭鈞,張楚,何勇的歌,全場觀眾都能大合唱,這是最根本的基礎。現在幾個歌手能湊齊出一個演唱會的歌?遑論全場大合唱了。就憑張楚沒有唱著《姐姐》、《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何勇沒有唱著《姑娘漂亮》、《鐘鼓樓》,竇唯沒有唱著黑豹金曲穿梭于各級城市晚會當中,就沒權利再過多去挑什么刺——因為他們有這個資本,卻沒有一再將手伸進你的錢包。靠一首歌搶劫的歌星,您見得還少么?有些號稱人民藝術家的人,一輩子不也就唱那么一首歌,一招鮮吃天下?
再看整個環境,別說搖滾樂,整個流行樂唱片市場已然是傷痕累累,唱片公司報出來的唱片銷量,連智商在腦殘級別的歌迷都不再信,這是怎樣的年代?五大唱片公司連續裁人的年代,是怎樣的年代?連最紅的超女快男也不能靠唱片本身賺錢,這是怎樣的年代?別提音樂了,這個體系是否能集體繼續生存下去,已然是一個問號。此刻,哪怕有再多的真話,也得往下咽,憋住,再往傷口上撤上一把鹽,無非是讓痛更加痛。就算是一個絕世刀客,對一個行將朽木的人狠下殺手,應該算不上什么大俠風范吧。
朋友J在MY SPACE里寫道,盡管聽我說了唱片業的現狀后,很是嘆氣,但是她堅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真正的音樂,在這點上,她比我樂觀。她說的前半句已經實現,事實上,對唱片業來說更加不容樂觀。
首先,同樣是這幫在體育館歡呼的人群,大多數寧肯去咖啡館喝上一杯30塊的咖啡,也不會為你的新唱片掏半個鋼蹦——不信的話;讓我們期待張楚和何勇新唱片的銷量吧一如果神跡再次出現的話,至于竇唯,他和他的朋友們已經出了數十本作品了,你聽過么?你愿意聽么?大家要的是懷舊和意淫,跟音樂本身無關,毋庸懷疑,不管是14年前還是現在,竇張何不論怎樣與主流音樂劃清界限,這三位在他們的記憶里都是歌星,是的,至少是搖滾歌星。那些開著車來的帶著女友或者和朋友,他們在14年前也許是聽新音樂的人,而現在早就不是聽新音樂的那幫人了。你就算給他聽真正的新音樂,他也會嫌難聽——很難說哦。
更殘酷的事實是,除了竇唯,張楚和何勇的音樂放在當下,已經不能算新音樂。新的樂迷群體,因為渠道太多,選擇太多,群體劃分更加細分化,本來就不大的蛋糕,被切得更小——別掉在“長尾理論”的自我勝利法里長醉不醒了。對于新的樂迷群體來說,曾經的魔巖三杰快跟齊秦們一樣,已是懷舊金曲一部分。而更新的音樂,大家都在網上下載,誰會為之付費?你會嗎?JPOD-代,你的書架上有唱片嗎?
不能再說下去了,太多的話,不說了。不管將來有沒有希望,至少此刻,我要虛偽,你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