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伯利茲前,朋友桑托斯開車載我去奧蘭治沃克南部的瑪雅遺址參觀。下午5點,我們從拉馬奈瑪雅遺址返回奧蘭治沃克,經過鎮外的新河時,我被河邊婆娑的熱帶雨林迷住,讓桑托斯先開車回酒店休息,我去河面拍攝靜謐的黃昏。
拍完河景轉身上橋,剛才還闃無一人的橋頭多了一位老人,神情友好地看著我。這是一位異于伯利茲土著居民的白人,我聽桑托斯說過,伯利茲居住著不少歐洲移民,他們稱這些人為“德國人”。“一個古怪的地方住著一群古怪的人。”
暮色漸濃,深藍的河水映襯著老人深藍的襯衣。我坐到老人身邊。他禮貌地問我來自哪里。我指了指頭頂:“中國,地球的另一面。”沒等老人有所反應,我趁機拋出忍了許久的疑問:“您真是‘德國人’嗎?”“不,不,我的祖先是荷蘭人。你知道門諾乃茨嗎?”看我一臉茫然,老人緩緩地給我拼出這個單詞:“Mennonites,我們是門諾乃茨。”

“我父親帶著全家來到了伯利茲,那是1959年。我們有3000多人,有自己的農場,牧養著馬、牛、雞,種植蔬菜、玉米和豆子,奧蘭治沃克市場上的肉雞和牛奶都是門諾乃茨供應的”。談到這里,老人自豪地微笑。
這時,一輛皮卡駛近橋頭,老人猛地站起來,伸出右臂,大拇指沖上,做了個搭車的手勢,用西班牙語和車主說了幾句便爬上車篷。這一切都發生在幾秒鐘之內,我還沒來得及和老人說再見。暮色中,我依稀看到遠去的老人揮動的手臂,黃昏的風送來老人的喊聲:“你來看看我們的營地嗎?歡迎你來做客。”
探訪門諾乃茨的Camp
第二天起床后,我一直惦記著老人的巴拿馬草帽和安詳的笑容。一番思量后,下午2點,我請桑托斯帶我去“德國村”。桑托斯好像早已預料這一刻會到來,對我擠擠眼:“我本以為你會一大早就去呢,我正巧也要回家一趟。”
桑托斯是伯利茲最早的殖民征服者西班牙人的后裔,他和他新婚燕爾的妻子就住在奧蘭治沃克鄉下一個村子里。在他的帶領下,我們驅車開往距離鎮上半小時路程的施普亞德(Shipyard)。經過新河橋時,我告訴他昨晚的老人就是從這里搭車走的。桑托斯神色平靜:“是的,他們時常來鎮上購買農具,有時候也會在小酒館喝上幾杯,但這樣的情況很少見,只有10月份玉米收割后才能看見,因為那些‘德國人’除了種地之外對什么都不感興趣。
很快,我們的車經過桑托斯家所在的小村子。穿過村子不久,一大片玉米地出現在視野里,牛群在欄中或站或臥,馬兒在路邊悠閑地甩尾吃草,風車緩緩轉動,一棟棟整潔的木屋矗立在田間——這里就是門諾乃茨的Camp了。
我們正在尋找進去的路口,突然從椰林里沖出一輛黑色四輪馬車,馭手是三個六七歲的男孩,清一色的藍襯衣、工裝褲。沿著孩子們出來的小路向里行駛,十分鐘后,一個半成品的木屋立在路邊。桑托斯停車高呼:“揚!揚!”聽到喊聲,男主人快步走到我們面前,面帶笑容向我們問好。
男主人叫胡安(Juan),以為桑托斯帶我來買木屋,他帶我們踏上木板房,自豪地展示他和兒子的手藝,用力跺腳向我炫耀他的木屋有多結實。然后表情嚴肅地說一個月左右他就能為我做好,負責送到我指定的地方:“6米乘9米的面積,我要砍伐50棵大樹烘干,使用2立方米的木板,您只需付給我1萬6千元(相當于8千美元)”。
我用手滑過純木欄桿,光滑細膩,做工精致到極限。我驚奇他們在沒有電動木工工具的情況下,僅僅依靠傳統的手工技巧,就把伯利茲的棵棵大樹變成居住的房子。從木屋跳下來,我蹲下身和邊上的孩子們搭話。我從背包里掏出從國內帶來的水果糖和餅干,他們大大方方地伸手來拿,沒有絲毫羞澀和推讓,但卻不知怎么打開。看到一個男孩用牙去咬,我急忙教他如何從鋸齒口撕開包裝袋。看到此景,另一個男孩立刻把糖遞過來讓我幫忙,我問他:“你最大,是嗎?”他搖頭,伸手指指后面——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正側過身子把他母親做好的甜餅遞給我。哦,他才是最大的,然后是他、他、他、她、他和小Baby。我依次數過來,竟然有七個!父親胡安得意地說:“沒錯兒,唯一的女孩是我們的公主。”
路遇門諾乃茨少女
揮手告別胡安一家,塵土滾滾的馬路上,不時有門諾乃茨的四輪馬車擦肩而過,我也學著桑托斯的樣子,“揚”、“揚”地打招呼,他們矜持卻又溫和地回給我一個又一個靦腆的微笑。
駛上一座小山坡,草場上白色的牛群如雕塑般凝固,坡道上十幾個苗條的少女被夕陽雕琢得分外清麗——她們大多戴著寬沿帽,深色碎花長袖過膝連身裙,我恍惚走進英國中世紀簡愛曾經寄宿的那家女校。
我把手臂伸出窗外高高揮起,桑托斯知道我的心思,把車停在她們身旁。那群女孩戒備地盯著我們,其中兩個似乎是親姐妹,像遇到強盜一樣緊緊地相互攬著肩。桑托斯忙用西班牙語解釋我是外國人,只是想給她們拍些照片。我滿以為她們會給桑托斯面子,誰知我剛端起相機,立刻就有幾個女孩跑到一邊,還有幾個把頭深深埋下,用帽子的寬沿遮住臉部和大半個上身,只有三個女孩不害怕,任我隨意拍攝。當我把拍攝的影像放給她們看時,其他害羞的女孩也都擠過來,臉上跳躍著驚喜,圍成一團,唧唧喳喳地小聲議論。DC從一個女孩手里傳到另一個,每個人臉上都是驚奇和喜悅。那個最活潑漂亮的女孩叫丹卡(Danca),一點也不吝嗇自己的笑容,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與同伴議論我們手中的“神奇機器”,并不時從我手里拿過去一遍又一遍地欣賞小畫框里自己的容顏。
等她們把相機還給我時,我知道她們已經對我沒有了戒心和敵意。我拿出話梅糖分給她們,她們落落大方地接過說:“Dank(德語‘謝謝’)!”我也用僅會的三句德語中的一句回答她們:“Dank schouml;n(德語‘非常感謝’)!”她們聽懂了,也都回道:“Dank schouml;n,Dank schouml;n!”——其實,我是感謝她們接受我。
天色已晚,我們該上路了。路上不時有四輪馬車載著一家老小嘩啦啦駛過。山坡的另一側,三個門諾乃茨男孩推著割草機駐足觀望,距離他們不遠的牛欄里,有一位主婦在花奶牛的胯下擠奶。實際上,生活在伯利茲的這支門諾乃茨得到了政府很好的照顧——政府無償地給他們土地耕作,免除他們的賦稅,使他們自給自足。他們勤勉溫良,雖然不與當地人通婚混居,但這樣互不相擾的自然生存方式,給伯利茲平添了一種來自歐洲的恬淡和從容,遠離塵囂的門諾乃茨在這里找到了他們教義中描繪的樂土。
Tips
門諾乃茨源于Menno(門諾教),是基督教的一個分支,誕生于西班牙人發現伯利茲海岸的16世紀。由于門諾教派奉行原教旨主義,自誕生之日起,就被視為極端派別,一直遭到歧視和殺戮。為了生存,17世紀后半期,門諾教徒化整為零,融入北歐(主要是俄羅斯比較溫和的東正教區)尋求庇護。從1663年開始,門諾教徒有組織地遷居到地廣人稀的北美洲,在如今屬于加拿大和美國的鄉村落腳。他們與土著和白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使用德語,也不和異教徒通婚。到了18世紀中期,門諾教徒越過巴拿馬運河,遷徙到更加廣闊的中南美洲,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