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30年來,萬季飛親歷了中國逐步走向開放、中國企業逐步走向海外的里程。自1969年參加工作,萬季飛幾乎沒有離開過外貿領域。早年,他歷任北京順義縣縣委副書記、寧夏回族自治區主席助理兼外經委副主任、北京市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副主任;1995年任國務院特區辦公室副主任,1998年任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副主任,直到2000年,萬季飛調任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2003年起任會長。“我們現在平均每年接待20余批跟隨外國國家領導人訪華的企業家代表團,這些領導人也常親自來參加貿促會組織的研討會。中國現在是全球經濟發展的引擎,很多西方發達國家也都想搭上中國經濟的這趟快車來發展經濟,并且愿望很強烈。”他對《商務周刊》說,“不論是貿促會還是我個人,為國家的發展創造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始終讓我們有著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

在最近的一次歡迎會上,我見到了來華訪問的日本新首相福田康夫。說實話,我對日本的感情很復雜。日本曾侵略過中國,給中國人民留下了巨大的傷痛;然而新中國成立后,在我很小的時候,卻在北京展覽館親歷了一面日本國旗升起的過程。年幼的我當時在想,“大人們說我們是戰勝國!日本打敗了,可為什么還要在中國升日本國旗,即便要升也應該是半旗啊。”我后來才知道,那是在貿促會的推動下日本第一次來中國舉辦貿易展覽,當天毛澤東主席親自出席了展覽開幕式并題詞。現在回想起來,中日的貿易展覽,對兩國戰后關系的促進和融合,確實起到了關鍵作用。
50年后,在我擔任中國貿促會會長期間,中日關系又經歷了緊張的時刻。2005年,時任日本首相小泉堅持參拜靖國神社,中國人民從情感上就接受不了。當時我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2005年日本舉辦愛知世博會,貿促會負責組織中國館,我們設立省市周為中國的13個省市創造機會,向日本人民介紹旅游文化、經濟資源。這次舉動得到了日本媒體很多報道,而且中國館的參觀人數也是所有外國館中最多的,接近570萬,其中大多數是日本觀眾,這在中日雙邊關系中起到了“融冰”作用;二是日本組織了7個友好團體來中國訪問,團長是前首相橋本龍太郎,貿促會做了邀請與接待工作。在中日關系最緊張的時候,我們堅持了“以經促政”“以民促官”,迎來了今天中日關系的“春天”。
從誕生之日起,中國貿促會就肩負著促進經濟貿易和幫助政府促進外交關系的雙重任務。1952年貿促會剛成立之時,新中國面臨西方的封鎖。貿促會的誕生,使得中國可以在發展貿易的同時來發展兩國外交,最終促成外交關系的正常化。很多國家在與中國沒有建立外交關系以前,都已經通過貿促會與中國有了貿易關系。例如,貿促會在1960年代就在奧地利設立了代表處,對兩國建交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從那時起,我們與奧地利對口機構的合作一直持續下來。2005年,奧地利總統親自授予我一個勛章,這是對貿促會所作貢獻的極大肯定。自我擔任貿促會會長以來,貿促會的定位就是緊緊圍繞我國的外交、外經貿方針和重點,來發揮我們的作用。
我個人的奮斗目標和信念,可以說,與貿促會所肩負的職責是緊密相連的。20多年前,我還在北京市順義縣從事鄉鎮企業的發展工作。當時,為了縣里一個服裝廠引進國外先進的制衣設備,我前往日本考察了半個多月。那一次日本之行對我的震撼很大: 1980年代的中國經濟狀況可以想象,人們的生活水平非常低,物質匱乏,買個電視機還得憑票,到了日本,我看到了發達的新干線、高速公路以及琳瑯滿目的超市……所見所聞,讓我感慨:中國和日本差距太大了!如何縮小差距?我認為,只有向人家多學習,加強與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貿易交流與合作。因此,我下決心走上了外貿這條道路。我要將西方新的技術、經營管理以及社會發展的成果引進到中國來。
在寧夏回族自治區作為主席助理兼外經委副主任一段時間之后,我調任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擔任副主任,先是主管利用外資,后來是海外投資以及經濟技術設備的引進合作,一共8年。那段時間里,北京市很多合資的項目都是經我親手操辦,從剛開始起步,到國家制定哪些優惠政策,以及最后行業的進一步開放,我都有過親身的經歷。
那時候,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尚處在一個很初級的階段。我印象比較深的一個項目是當時由我批準的一個投資項目——三里屯街道辦事處的面條廠到吉爾吉斯共和國投資設立一個方便面廠,這個項目算是中國海外投資的先驅了,很不容易。不僅生產的面條在當地供不應求,而且投資方得到了吉爾吉斯共和國總統親自授予的榮譽勛章。如今,這個吉爾吉斯共和國第一家合資企業生產的面條已經進入了吉國的博物館。 北京飯店在莫斯科投資開設的北京飯店也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在與俄羅斯合作方談判過程中,我們借鑒了一些引進外資的經驗,包括以中餐技術專利入股等,莫斯科北京飯店在俄羅斯轉軌時的經濟大蕭條下,依然保持了很高的收益率。
而在對外工程合作項目中,當時北京很多公司承包工程的資金,都是我去找當時的外經貿部一個個批下來的,比如北京建工集團在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興建的水廠。在引進國外先進技術方面,當時北京市第一家消防隊,是我利用日本的“黑字環流”貸款引進的消防設備。還有利用瑞典的政府貸款進行的清河污水治理、中日蔬菜合作以及中澳醫療合作。在對外合作日益開放的今天,這些合作項目不算什么,可在當時都是開創性的,因此也感到很受鼓舞。
1995年,我調職國務院特區辦,這對我來說又是一個新課題。當時經濟開發區的建設已經進入新的階段,天津的開發區是當時最早的一個,小平同志還到那里去考察過,題字“開發區大有作為”,這就對當時有爭議的開發區建設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如今,天津泰達經濟開發區的產值已經占到了天津市GDP總產值的一半了。由于開發區的概念屬中國首創,很多國家來向中國學習開發區的建設經驗。1997年,由當時的李鵬總理與埃及總理詹祖里簽訂了幫助埃及創辦開發區的協議,具體的工作,由我率領一干人員奔赴埃及商談落實。我們和埃及的8位部長組成的委員會坐在一起,向對方介紹了中國開發區的建設經驗。最終,在中國的幫助下,埃及政府在蘇伊士運河旁邊建立起了他們的蘇伊士特區。因為中方提供了顧問咨詢,我提出中方占10%的軟股,作為技術咨詢的回報。但當時的埃及總理不同意,認為中方如果不進行實際投資,就不可能把中國企業招商到那里。后來我向李嵐清副總理作了匯報,在他的指導下,天津開發區與埃及蘇伊士經濟特區合作,成立了合資公司。去年我率中國企業家代表團參加在埃及舉辦的中非合作論壇第二屆企業家大會,我再次回到埃及,站在那片紅海邊的沙漠上,看著荒蕪的土地經過10年的艱苦努力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心里真的很激動。如今,非洲很多國家像尼日利亞也和中國的開發區合作建起大片開發區。其實又何止非洲,歐洲、亞洲很多的國家也在借鑒中國開發區的經驗來發展經濟。說實話,我感到很自豪。
如今,無論是海外投資還是技術引進,我們的對外經貿發展又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我認為,這個時期的核心要素就是創新,國家的創新非常重要。怎么樣在管理、技術上創新,在產業上發展高新技術,一直都是我這些年工作的重點。無論如何引進技術,中國仍然還是一個制造大國,真正的核心技術包括設計仍然掌握在外國人手里。現在政府大力提倡自主創新,就是因為在過去十幾年的開放發展中,我們吃過虧。我一直考慮的問題是:中國如何自強?沒有創新,沒有自己的品牌,沒有自己的核心技術,就不可能成為強國。
目前,中國處在對外開放發展的最佳時期。還記得20年前,我們出國,都是在“請求”對方來中國投資。如今的情形正好相反,我出訪各國期間,大多數情況下都由國家領導人親自介紹自己國家的投資環境,特別是尼日利亞、贊比亞等非洲國家。其實西方國家亦是如此。我前一陣到訪英國的威爾士及倫敦等地時,都由當地市長向我們介紹招商引資的情況,希望中國的企業家到他們那去投資。我們現在平均每年接待20余批跟隨外國國家領導人訪華的企業家代表團,這些領導人親自來參加貿促會組織的研討會,介紹當地的投資環境。我可以強烈地感覺到中國的地位以及經濟實力影響都得到了巨大的提高。中國現在是全球經濟發展的引擎,很多國家包括西方發達國家都想搭上中國經濟的這趟快車來發展經濟,并且愿望都很強烈。
因此,不論是貿促會還是我個人,為國家的發展創造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始終讓我們有著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國家給了我們這樣一個舞臺,一個機構和一支隊伍,怎樣去發揮它更大的作用,多做實事,是我在這個崗位上孜孜不倦的夢想和追求的目標。(記者/袁瑛)
《商務周刊》:您最崇拜或者樹為榜樣的人是誰?為什么?
萬季飛:在我的人生中,父親對我影響是最大的。他老人家一生的點點滴滴都是對我的言傳身教。父親一生追求的,一是干實事,不計較個人的名和利;二是敢于創新,敢于負責,敢于擔當風險。他的一生都是在艱苦的環境中與困難搏斗,如果沒有對黨和國家的赤膽忠心,不可能做出那么多有利人民的大事。如今,老人家退下來休息,平心靜氣,安享晚年,從來不談自己的過去。這樣的人生態度對我的影響很大。在如今的崗位上,我一直堅守著同樣的信念——不怕困難,不怕挫折,只要對國家、對人民有利的事就努力去做,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商務周刊》:激勵您日復一日打拼或者您最欣賞的一句話是什么?
萬季飛:我最恨的就是以權謀私,侵占國家和人民利益,以及浪費和揮霍國家資產的人。如今的時代沒有槍林彈雨、生死存亡了,關鍵就是堅持原則,主持正義,敢于和謀害人民利益的人進行斗爭。所以說激勵我的人生原則就是——不謀私、作風正派,為國家、為人民辦實事。這是最根本的,也是作為公務員的一個基本要求。很多時候,我們一些掌握公權力的干部做不到這一點,一門心思想著浮夸政績、平步青云,而不是真正踏實地做事情。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背景、不一樣的經歷,社會上對我也有不一樣的議論。面對這些不一樣,我只有一樣:低調務實的尋常心態。我要將這種心態保持到永遠。
《商務周刊》:這么多年堅守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您怎么看待自己必須要做出的犧牲?
萬季飛:個人犧牲都是小,包括人們對我的誤解和議論,我都沒有放在心上,我最關注的是事情要辦成。只要這些事情有利于國家,有利于人民,有利于貿促事業,我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