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我這一生夠不夠

葉子來我家那年，我11歲，她4歲。

我背著葉子出去玩總是被人指指點點。葉子不知道他們指什么，她總是在我顛顛跑著時，伏在我的背上沉沉睡去。葉子的父母因販毒被判了死刑，而這是我父親偵破的最大一起案子。他為此立了功。可母親卻離開了他，母親說：“我再也不過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葉子一直喊父親“大爸”。父親說：那天，他們沖進葉震天家里時，葉子正蜷縮在角落里。他們搜集證據后撤退，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東西無聲無息，地跟在他們身后，緊緊抓住父親的衣服。

父親帶了葉子回家。無數次月圓月缺后，我和葉子都長大了。葉子出落成大姑娘，走到哪里都吸引入的目光。和她一起上街，她還和以前一樣緊緊挽住我的胳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輕輕挪開她的手說：“葉子，別這樣。”葉子不解地說：“這有什么?以前你還背我呢。”我說：“那時你小，現在長大了。”葉子忽然恨恨地對我說：“我知道了：為什么這樣，因為含香!”

含香是鄰居大媽為我介紹的對象。大媽說含香人很好，就是家境不好，父母在農村。說閨女結婚，姑爺得出錢給家堅蓋房子。這幾年我修理電器攢了些錢，除了預留給葉子上大學的費用外，我把省下的給了含香。

葉子考上北京一所著名大學。父親對我說：“你也該和含香結婚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葉子。可葉子遲早是要飛出去的。”我說：“我知道。我從小就知道。”

我把蜷起來的腿放下來，它比另一條腿短三寸，沒有絲毫氣力。

葉子4歲時，曾問我：“哥，為什么你的腿不一樣長?”那時，我總是爽快地告訴她：“因為這樣才能練金雞獨立給你看啊。”葉子說：“為什么你走路一顛一顛的?”我說：“因為這樣你才容易睡著啊。”

葉子上大學后，我就結婚了。含香還好，只是她父母是填不滿的無底洞。葉子還有一個學期才畢業，這筆錢是給她的。含香的父母不干：“你一個瘸子，要不是城里的，我們會把含香這樣水靈靈的大姑娘嫁給你嗎?”久而久之，含香也開始不滿了。她說：“為什么你對葉子這么奸?不就是個死刑犯的女兒嗎?”

我打了含香一個耳光。這一個耳光徹底打跑了地，

我把一切都瞞著。葉子畢業了，進了南方一家大公司，可我知道她的理想是當老師，過平淡從容的生活。我問她為什么這樣選擇，她在電話里沉沉地說：因為我需要錢。我急了，說：“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她說：“因為我要治好你的腿!你和大爸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嗎?你們錯了，我什么都知道。為什么我的父母是那樣的人?為什么他們要作這樣的孽?”最后，她說：“為什么你會選擇含香而不是我?我知道，我不配你。”

我愣住了。我捶著我的腿，我沒有告訴葉子我已經和含香離婚了，我和父親還有我1個月大的兒子小龍生活在一起。

葉子拼命工作掙錢，很快就按揭了一套房子。葉子說：“交樓后我就把你們都接過來。”

葉子咯咯地笑著，她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小龍突然喊：“媽媽!”那以后，一聽到電話里葉子的聲音他都這樣喊。我的心隱隱作痛，不過，我沒制止小龍。他像我小時一樣渴望著母親的一切。

春節時，葉子回來了，比以前更漂亮了。她抱起小龍親個不停，說：“喊姑姑。”小龍卻喊：“媽媽!媽媽!”葉子放下小龍，盯著我，問道：“你憑什么不要我?小龍都知道喊我媽媽!你看他和我多親!你憑什么不要我?”

葉子用胳膊圍住父親，說：“大爸，過完春節咱就走，都到南方去。而且我還給哥找了個門面呢。有手藝到哪兒都一樣掙錢!”

我問：“按揭買房子要還很多年吧?”葉子將一只手抽出來，握住我的手，說：“錢，總是會按揭完的。可是，哥，大爸，我欠你們的情，按揭一生都不夠呢。所以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要在一起。”我笑著看她，沒有告訴她，我這按揭的一生從11歲就開始了，葉子的話卻在我耳畔輕輕響起：“哥，我這一生從4歲時就開始按揭了。”

摘自《愛情婚姻家庭·情感美文》2008年第1期

編輯 李小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