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０３８的前世今生

1、許行接過人力資源部發給自己的工卡。戴在脖子上，配合著白襯衫黑西褲，一副標準的自領形象，不過，是標準的小白領形象——你見過哪個CEO這樣戴著塊寫著工號的牌牌捧著文件疾步如飛的?

盡管是最小的小白領，許行的心還是蓬勃成一輪太陽。他滿面紅光地跟所有人打招呼，只是，行色匆匆的同事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只小菜鳥的興奮、緊張和快樂，只是微微點點頭，稍微好一點的就瞟了一眼許行工卡上的工號，說：“哦，4038，你好!”

許行有點愣了，旋即反應過來，對，在這個幾千人的大公司，每個人都被標準化成一個符號，比如：4038。

辦公室，所有人都埋頭在電腦前，運指如飛。公司的內部網絡十分發達，內部發郵件快捷、準確——發郵件只要鍵入收件人的工號即可。名字可能重，而工號是惟一。許行打開郵箱，郵件一下子涌了出來，都是發給他——4038的。

許行看見最新的一封是上午9：38發的，內容只有一句話：“嗨，你好嗎?”許行心想：公司大果然不同凡響，新人才到，問候就隨即而來。于是立即回復：嗨，我很好。謝謝問候，你呢?點擊“發送”的時候，他注意了一下發件人是4072。

由于這封問候的郵件，許行的心情大好。午餐時把盤子里的飯菜吃得干干凈凈。下午有點空閑時間，他不由得把郵箱里的郵件都——看來。這一看就看出一頭大汗來。

他發現至少有兩個問題：1、有一些郵件顯然不是給他的。比如通知4038下午開會、提醒4038參加研發小組的方案研究，甚至還有告訴4038廣州飛北京的機票已經訂好的。而時間最早的是三個月前的。2、郵件里最多的是4072發來的。

大多數也是例行通知，只不過，在郵件下方往往會有一個“P.S”，一些簡單的囑咐，比如：“北京明天的氣溫是16攝氏度，注意帶足衣服”；“多吃雪梨可以防燥”……

許行覺得很莫名其妙。一定有另外一個4038，他想。

天，那么早上收到的那封問候郵件一定也是發給另外那個4038的。他，或者她，是誰呢?那個4072又是誰呢?

2、許行把疑問一直憋到了下午下班前。瞅著旁邊格子間的老員工——2121喝水的空隙，伸過頭去請教：“為什么我郵箱里有很多郵件是早就發給我的?”

2121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不是給你的，是給以前的4038的。”

“以前也有個4038嗎?”

2121笑著說：“是啊，每個人一個工號，當這個人辭職后，原來工號就空著。后來公司大量進人也大量走人，空號越來越多，發展到上萬了。老總覺得工號跟規模不符，于是后來就要求人力資源部，再來新人就不發新工號，而是填補舊工號。嘿嘿，小子，要不你哪能擠進4000多號啊，起碼也是5位數后了。”許行怔了一下，說：“那，那些郵件呢?”

“人走茶都涼了，還管那些郵件干什么，再說，也不是發給你的。刪掉，清理，歸零。”2121頭也不抬地說。

想了想，也是，根本就不是發給你的，留著倒好像是窺探別人隱私似的。許行這樣一想，就把郵件全部刪除了。就算那郵件里有一捧絲絲入扣的情懷，那又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回家，蒙頭大睡。一夜無夢。

3、很快就過了一個月。這個月許行收到4072的一封郵件，郵件說：“我被調到市場部了，派駐上海。我很向往上海，因為離你的家鄉又近了一點。”許行愣愣的。

他直覺4072是個女孩子，愛上了4038——當然是另一個4038。可是，既然愛他，難道不知道他已經辭職了嗎?或者根本就是一場暗戀。那個4038根本就不知道。許行為4072感到悲哀。他不理解，為什么她要這么頑固地給4038寫郵件，她難道不知道這些郵件會被另一個人收到嗎?

他搞不懂，不過女人都是難懂的。有時候，她們的思維完全是另外一個星球的，前女友就是因為他吃飯時喜歡開燈而不是點蠟燭就踹了他的。

許行想起來就有點生氣，于是忍不住回了個郵件：“小姐，我想你搞錯了。4038已經換了主人了，拜托不要再發這些騷擾郵件了!”

下午許行就收到了回郵，郵件里寫著一個大大的“對不起”，然后一行小字寫，“我以為這個號碼已經作廢。”

許行明白過來，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子傻得讓人不忍。

那天他心情并不好，工作出了個錯。實事求是地說，錯得很冤。上司要去開會前把一疊資料給他去復印，他數了是18頁，誰知道半個小時后，上司從會議室沖出來把他一頓臭罵，說：“你腦子進水啦!差了兩頁你知不知道?!”許行蒙了，明明記得他一頁頁復印，數齊兩份36頁交給頭的呀，才辯解了兩句，上司更加暴風驟雨了：“我給你的是20頁!做錯了你還不承認!”許行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罵了。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甘，不由得給4072發了個郵件，訴說了經過。4072很快回信了，告訴他：“人在職場要學會受委屈。不要緊的，說不定過兩天你的頭兒就會跟你道歉呢?因為那不翼而飛的兩頁紙突然現身為你證明清白了。”

許行笑了笑，心情好多了。

果然，第二天，上司對他說：“哦，對不起，昨天是我自己漏給了你兩頁紙。”許行看著比他大不了幾歲的上司，搖搖頭說：“沒關系。”不由得給4072發了郵件：“呵，果然有東西飛出來證明了我的清白。”

一來二去，竟是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有時候也通電話，他得知了4072的故事：她和那個4038同一年進入公司一起參加培訓，他英俊而能干，做銷售業績節節上升，后來因為跟一個客戶的女人糾纏不清，而導致公司損失了一大筆長年的大生意。再后來，他就辭職了。據說是去找那個女人了。4072嘆口氣說：“英雄愛美人，平常女子總是黯淡。”

她這樣說的時候，許行的心就突然一疼。許行想像著4072的樣子，他覺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她是一抹暖暖的橙色。

4、許行忍不住去了市場部，很容易地就在墻壁上的銷售榜里看到了一個女孩子在照片里靜靜地微笑著，旁邊寫著她的工號和名字：4072，程越。她長得一點也不漂亮，黑而且瘦，眼睛卻亮得出奇。許行有點失落，繼而又釋然：如果她是個美麗的女孩又怎么會那樣苦苦暗戀一個人?

日子倏忽而過，不知不覺中許行已經和程越E-MAIL來往了兩年，誰也沒有提過要見面的事情。這樣也好，在這樣人人行色匆匆的城市里，有這樣一份淡淡的牽掛，到底也是安慰。

許行一直忍著不問，4038的“前身”到底是誰?

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害怕問。可是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他不知道。

直到在看那個短信的時候，才明白。短信上說：“你好。我知道你是4038，我也曾經是。我有事需要你幫忙，請回復。相信我，謝謝。”

此時許行已經不算是菜鳥了，IT公司更新換代如此迅速，兩年已經算是公司的老人。可即使是公司的老人，用的還是公司起初配的手機卡。不用說也知道，這個短信的主人是誰了。

許行想了想，沒有回短信，而是直接打了電話過去。那邊是一個溫和的男聲，十分有磁性。那人說：“你可否幫我在公司找一下一個叫程越的人，她的工號是4072。她現在是否還在公司?如果她還在公司，麻煩你告訴她，我想見她。”許行的心一點一點地下沉。他想說：“不，她不在。”可是他聽見自己用一種似乎脫離了身體的聲音說：“她在上海，她的手機號碼是……”說完竟然像虛脫一般。

那一天，他都煩躁。站著，嫌累；坐著，嫌閑；喝茶，嫌燙；喝可樂，嫌涼；吃飯，嫌沒味道；吃菜，嫌味道大……他想：“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了么?她的故事終于有了完滿的句號，自己難道不為她高興嗎?愛一個人難道不是希望她幸福嗎?

可是這幸福的滋味黯淡無光。

5、大醉一場后，關了機，沉沉睡去。第二天是周六，一睡竟是一整天。似乎睡去一個世紀，他想，也好，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周日的上午，他還在床上躺著，門被人拍得□□響。揉著眼睛去開門，幾頓沒吃居然就有點發暈。門口站著一個個子不高的女孩，黑而且瘦，眼睛卻亮得出奇，眼睛紅紅地看著他。她說：“我是程越。”

許行愣了，尷尬得不知所措。程越卻一拳頭捶來：“你為什么關機不接我電話?”許行說：“那個，那個，4038不是找到你了嗎?他，他，難道沒有對你表示好感?”“是，他對我表達了好感，可是，已經晚了。他對我說，‘終于知道了你的好。’我對他說：‘謝謝，可是，你知道得太晚了。’”

“為什么?難道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結果嗎?”許行問。

程越羞澀地說：“我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4038的前世，可是當他說他累了，不再追逐美貌而渴望平淡時，我才知道，我不過是個替補。但所幸的是，我愛的其實是4038的今生。”

許行暈了，幸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