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觀主義的花朵》其實是廖一梅自己的奇特世界,小說的第一節已經說出了一切,隨后而來的十六萬字,如同大海翻滾的波浪,是對海岸連綿不斷的注釋。我和所有讀者一樣,起先也沿著海岸線慢慢地走,隨后不斷地,可以看到一些失魂落魄的人扭轉方向朝大海走去(似乎被海面上傳來的歌聲吸引),但在被海水打濕了褲腳或淹沒膝蓋之后,他們站在原地哭了起來。幽暗的海水充滿誘惑,同時也令人畏懼,我恐怕只有一個人還有勇氣始終守望那片水域。那片開放的水域,水面上已布滿她的足跡。
我從未刻意去認識任何一個作家,但我有幸遇到了廖一梅,她使我相信作家的神秘,注定與生俱來。
神秘主義如同葦葉,能將作家個人世界的松散,重新包裹成形,但廖一梅不是一枚粽子,她選擇了形如花朵?;ǘ涫顾哂辛司`放的張力和悲劇感、同時對喚醒讀者關于愛欲氣息的回憶,至關重要?!氨^主義”乃是一句催眠的咒語,它和“花朵”一起,讓那些岸邊的人,不由自主走向了大海。我很羨慕廖一梅能有向人們施以魔法的能力。
小說第一版問世的時候,《文匯報》書評將其稱為年度最好的小說,“可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對讀”,這狡黠的推薦事實上不無道理。但廖一梅和米蘭·昆德拉有著很大的不同,在她的小說里,知識分子的典型焦慮和困惑,雖然好像也充滿作品,但卻被女主角內心更強烈的愛情纏繞沖淡,知識分子立場如同手藝人掌中的泥團,處在次要位置。因此,我有種擔心,擔心她的小說事實上吞沒了她的寫作——這使作者和女主人公一樣,成為一個心甘情愿在水中上下翻騰的人。而不是一個確保安全距離的燈塔看守者。然而惟其如此,這本小說才具有了與眾不同的誘惑力。
廖一梅的語言天賦,使她行又中不斷閃現出的智慧花火,統統具有女性特有的靈巧和機敏,有時候不由分說、不容辯解,而情感,則傾盡全力克制。這種克制,有時候比狂亂的掙扎更讓人感到無法抑制的激情。我們都無法回避“吸血鬼”這個符號在書中具有的特殊意義,在這本小說的第五節,我們就一下子遇到了這個致命的家伙
“吸血鬼的愛情有著愛情中一切吸引我的東西,致死的激情,永恒的欲望,征服與被征服,施虐和受虐,與快感相生相伴的憂傷,在痛楚和迷狂中獲得的永生……”
在這里,作者簡直是為讀者提供了最不可抗拒的誘惑(伴隨一切誘惑必備的危險),不過、她立刻就毫不猶豫地將其摧毀,“我不知道誰能帶給我這樣的愛情”,她幾乎是冷冰冰地說道。讀者尚未在那充滿詩意和危險的雙重誘惑中透過氣來,在沒有獲得足夠的迷醉和勇氣之前,就被提醒,而且這種提醒接下來還不斷地出現——它們總是突如其來令人猝不及防,防不勝防。就好像作者既擔心我們不相信,又害怕我們當真相信了她的預言一樣。如此說來,《悲觀主義的花朵》絕不是一本彌漫世俗歡樂的“愛經”,對愛情,作者同時抱著無限向往和無限懷疑兩種態度,她用十六萬字表達的正是對愛情的憐憫之心和憎恨之情。如果不是具有女性獨特的敏感和立場,大概也不會誕生這樣復雜和矛盾的作品。
事實上,盡管對這部誠意動人的小說評價甚高,但我也許還是更喜歡廖一梅的話劇,她的《琥珀》曾經讓我失眠。而小說沒有。小說,我把它推薦給身邊那些心思敏捷的女性朋友,因為我知道,她們注定比我更需要這本書。我需要的,恐怕是繼續等待屬于我自己的那個吸血鬼?她從未來過。也許,永遠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