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法國中尉的女人》是一部優秀的作品,它以戲里戲外的雙線平行交錯手法展現了兩個不同時空的愛情故事。影片以地域的隱喻、角色的暗喻、道具的隱喻、色彩的隱喻以及時空的寓意等五個方面對其復雜的主題進行了表達。
關鍵詞 《法國中尉的女人》地域的隱喻 角色的暗喻 道具的隱喻 色彩的隱喻時空的寓意
“當你窺望井底的時候,你發現大地并不是連綿的大陸,而是隔絕的孤島”。美國作家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如是說。而每一次看《法國中尉的女人》,我都會產生一種錯覺:那兩對不同時空里的戀人,莎拉和查爾斯、安娜與邁克,他們的愛情故事,如果說其中一對是真實的話,那另一對不過就是瓦爾登湖里的倒影罷了。只是,你終究無法分辨哪一對是真實。哪一對倒影。
這一部誕生在上世紀80年代的電影,片長只有127分鐘,卻容納了兩列時光火車,時而并行,時而交錯,高速而平穩的行駛。影片的導演是20世紀60年代英國“自由電影”的創始人之一的卡萊爾,賴茲,故事的敘述方式采取了一種樸素而又奇妙的片中片形式,將古代與現代完美組合,并設置為一種巧妙的對稱式結構。一個故事發生在維多利亞時代,查爾斯與莎拉的相戀到結合:另一個故事是現代——八十年代的英國,拍攝影片《法國中尉的女人》的外景地,男女主角之間的一段“插曲式”的愛情。
影片遠不像故事梗概那么簡單,事實上,《法國中尉的女人》像迷宮一般,似乎有很多出口,又似乎永遠找不到出口。
1、地域的隱喻:海與林的表意
一部影片的拍攝地點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涉及到影片的意韻表達。導演陳凱歌為選擇影片《邊走邊唱》的拍攝地,“不管花多少時間也要找到理想的外景地。于是便走訪了中國西北五省,行程一萬四千華里。”
《法國中尉的女人》把主要拍攝地選在英國南端的濱海小鎮萊姆鎮。除了小鎮依然保留了那種純樸的民風。更重要的是,小鎮的海和林恰與兩個時代的故事的情緒暗合。
海的平靜暗喻了時間的虛無,兩個時代的兩對戀人的愛情也許對個體而言是驚天動地的,但對時間而言,不過是像大海一樣平靜地包容了一切。平靜的海,是兩段愛情故事的過渡,是兩個人永遠無法連接彼此的刻骨的孤獨,甚或者可以說是兩段故事的容器:而怒吼的海。在莎拉和查爾斯的世界里。代表的是外界和他們內心的阻隔。影片隨著一聲“開拍”而上演,是現代的安娜,也是古代的莎拉,她們都邁著緩慢憂傷的步伐,走向大海的堤岸。
對莎拉和安娜而言,平靜的大海代表永不可能得到的美好,可能是愛情,可能是信仰。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莎拉曾經對查爾斯說過,“他永遠不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永遠不會回來。”莎拉就是《等待戈多》里的流浪漢,面向大海,獨處和寂靜讓她覺得溫暖:而安娜則是和邁克躺在海邊,當邁克問安娜,“你為何悲傷?”安娜卻只能答一句,“我不是悲傷”。然后就把目光轉向深沉的大海。兩個人雖然擁抱著彼此的身體。但邁克卻永遠無法理解安娜。男人和女人或者真的來自不同的星球,大海代表了男人和女人之間永遠的隔膜,或者是人與人之間的孤島之隔。我們也可以把海當作一個對稱軸,兩對不同時代的戀人的故事以大海為鏡面,互相映照。
海與林是影片表達情緒、營造氛圍的最佳渠道。王迪和王志敏教授對影片《一個和八個》等影片地域氣韻的表意作用中談到的一段話,恰好是筆者對《法國中尉的女人》的地域表意的看法,“相當成功地營造了一種歷史氛圍和特殊情調。而且,這種歷史氛圍和特殊情調的營造,都與影片中獨特自然景物和地域氣韻的表現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或者可以這樣說,影片的自然景物和地域氣韻的營造都相當突出地呼應或者強化了影片的表意”
2、角色的暗喻:誰被救贖
影片的男女主角杰瑞米·艾恩斯和梅麗爾·斯特里普都是非常優秀的演員。他們身上有一些共同的特征:神情收斂自閉,略帶神經質,十分適合對影片角色的詮釋。莎拉和安娜。都是“危險”的代名詞,而查爾斯和邁克的追尋。也代表著人類對危險的向往。我們,都是亞當和夏娃,終究逃不過誘惑,要吃那枚禁果。也注定要遭遇懲罰。
先說古代。表面上,是查爾斯不斷地介入莎拉的生活,擔當“救贖者”的角色。從一開始,他就提醒站在海邊的莎拉“女士,危險”,而渾然不知接下來真正陷入危險之境的是他自己。當查爾斯真正走近莎拉之后,又不斷地要莎拉“離開”,好象為莎拉指引了一條逃離“法國中尉的女人”之名的前行之路。而當查爾斯以為他的愛情可以啟程的時候,莎拉卻選擇離開。從愛情開始的地方起,都是莎拉在為二人愛情掌舵。女人無疑是比男人更強悍的,至少在情感上是這樣。
再說現代。安娜與邁克因拍戲而愛上彼此,在他們短暫的愛情里,總是安娜決定是否見面。何時見面,在哪里見面。像莎拉一樣,安娜也是選擇逃離,邁克依舊是苦苦尋找。這一回,他們隔的不是三年的漫長時光,不過是一個短短的舞會,一群跳著舞快樂的人群,安娜選擇離開,只留下戲里那頭紅色的假發。只留下還生活在另一個空間沒有走出來的邁克,最后也只能痛苦地喊一聲心中的名字:“莎拉!”
女人的一半是男人,另一半呢?是她們的欲望,愛情,追求自由的勇氣嗎?《法國中尉的女人》并沒有給出我們答案。它只是在試圖尋找可能的答案。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無論是莎拉與查爾斯,還是安娜與邁克。都暗喻了兩性之間的關系中。女人內心的強大。
除了男女主人公,其他角色的設置也是別具匠心的。特別值得一提的角色是“葛羅根醫生”。毫無疑問,醫生代表了拯救我們的人。當查爾斯想走近莎拉的時候,他先去找了醫生,因為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說服別人,更是說服自己。當查爾斯聽到醫生談起莎拉需要幫助的時候,查爾斯終于為自己找到了借口:而當查爾斯已經愛上莎拉卻想否認自己感情時,查爾斯依舊是去找醫生。醫生建議他再也不能與莎拉見面,并開出了藥方,“盡快離開萊姆鎮”。查爾斯原本想接受醫生的救助,但他卻不可救藥地想起了與莎拉初次見面時,“使查爾斯久久不能忘懷的,……這卻是一張使人無法忘記的臉,一張悱惻動人的臉。這張臉上的哀傷像林間的清泉一般。毫無掩飾地、自然而然地涌現,簡直難以壓抑。”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并像醫生預言的那樣,越走越遠,越陷越深。
“葛羅根醫生”是對的。相信他,我們就可以得到救贖。但有的時候,我們明明知道什么是對的,但我們卻還是選擇了那個錯的。
3、道具的隱喻:鏡子、假發
一部電影要用到的道具可能成千上萬。但對于導演而言,有一些道具是相當重要的,有其深意的。這些道具會在影片中反復出現。每一次出現都代表不同意義,它們推動情節發展,串聯整個影片。
(1)鏡子
影片一開始,就是一面鏡子中安娜的臉,安娜在迅速審視自己的形象是否妥當。然后,隨著一聲“開拍”,安娜就成了莎拉。在這里,鏡子是安娜和莎拉的切換開關,也是兩個時代的切換開關,鏡子成了安娜到莎拉的橋梁。
鏡子第二次出現在現代故事中。深夜。邁克長久地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然后把目光轉向在床上已經熟睡的安娜。這里。鏡子是邁克審視自我、審視情感的媒介。
鏡子第三次出現是在古代。莎拉望著鏡子中自己陰郁的臉,然后看自己畫的自己,神情極度憂傷。這里鏡子是莎拉自我對話的渠道,她與那個憂傷的自己對話。
鏡子第四次出現同樣是在古代。在一場網球比賽之后,企圖用運動來放棄思考的查爾斯在休息的時候,邊擦汗邊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那個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真感情,他的眼神也在逃避鏡子中自己的審視。
鏡子最后一次出現是影片結尾。現代故事中安娜面對鏡子中的自己,看著戲里演莎拉時戴過的紅色假發,良久之后,她選擇迅速離開。鏡子的安娜也同樣堅定地選擇離開。
我們可以發現,鏡子這一道具在影片中很有規律地出現,巧妙地串起了兩個時代的故事,映照了兩段歷史。鏡子,是逼問自我。是人與己的對話。鏡子,是莎拉尋找安娜,是查爾斯尋找邁克。鏡子,是孤獨的我們,苦苦地尋找那個可能丟失了的自己。
(2)假發
假發也是貫穿兩個時代的重要道具。在莎拉的時代。假發更代表了莎拉情感的變化。
影片一開始,莎拉在查爾斯的呼喚中回頭,那斗篷里的紅色是緊緊盤起的,而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是一直緊張的:直到莎拉決定走近查爾斯時,他們在樹林里聊天,莎拉向查爾斯講述“法國中尉”的時候,莎拉才不自覺地把盤起的頭發散開來的。假發的放下代表莎拉內心的松弛。和向查爾斯繳械的象征:他們彼此最親密的時候,在旅館中。莎拉的頭發也是松散的。三年后,當他們終于最終走在一起時,莎拉身著白裙,紅色的頭發自信地散著,渾身散發著迷人的氣息。
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假發,當然,在莎拉和查爾斯的愛情里,應該說它是真發。頭發的緊或松,象征著男女主人公內心的距離。
有意思的是,那紅色的假發不僅僅屬于莎拉,它也屬于安娜。莎拉的真發。安娜的假發,最后一次是出現在安娜離開之后。當邁克穿越那些跳著舞的人群終于來到安娜曾經呆過的梳妝臺時。只有那頭紅色的假發在那里。假發在這里,導演是有其深意的。安娜把假發丟在那里。也把莎拉丟在那里。安娜是清醒的,她不愿活在莎拉的世界里,她有她的選擇。而隨后趕來的邁克看著莎拉的頭發躺在那里,卻沒有從戲里走出來,所以才會對著窗口絕望地大喊出一聲,“莎拉!”
安娜的假發,莎拉的真發。讓我們不由地想起紅樓夢里的那句,“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4、色彩的隱喻
電影大師愛森斯坦說過,“電影,只有在其變為彩色的時候,才能夠獲得形象與音響的有機統一的徹底勝利。只有到那時,我們才能夠為旋律最細微的曲折處找到美妙的視覺等價物,”色彩的力量由此可見一斑。
在《法國中尉的女人》中,我們可以看到,影片中表現莎拉和查爾斯時代的故事時幾乎整體采用昏暗的色調。莎拉情感的壓抑、孤傲和矛盾展露無遺。同時,昏暗的色調也表現出了那個時期封建保守的社會環境。讓觀眾也感受到主人公情感的壓抑和束縛,在視覺上也有一種強烈的沖擊效果。但在故事的結尾,莎拉和查爾斯經過三年等待終于再次重逢的時候。色彩基調則是明亮的。這種色調的轉變也暗示了莎拉生活的一個全新轉變。正如莎拉自己說的,“我得到了自由。”
而在現代故事中,影片的色彩基調大都是明亮的,突出了現代女性的自信和自主性。形成了與套層故事中人物性格的鮮明對比。
當然,整部影片中,色彩起到的作用隨處可見,色彩無時無刻不在訴說著與主題相關的聲音。
5、時空的寓意
《法國中尉的女人》時空轉換精巧別致。讓觀眾時常無法感知到哪里是戲中哪里是戲外,讓觀眾同時注意著戲里戲外兩對男女主角的最終命運。兩條線索同時進行做比較。引導觀眾思考社會中的道德標準和愛情的自由之間能否達到一種平衡,同時也使得電影更具有戲劇化的效果。
影片從一開始就把我們帶進了“戲中戲”。戲中情節的發展,戲外情節也在發展。比如,在古代:當查爾斯不顧一切地回來找薩拉時。她已經離開旅館不知去向了。到這里,它并沒有告訴觀眾。結局會怎樣,攝象機鏡頭轉回到了現實中的邁克與安娜。邁克因影片結束而要面臨和安娜分手的痛苦結局,于是設法讓妻子出面邀請攝制組人員吃飯。他趁此機會懇求安娜和他作一次嚴肅的談話,而安娜卻只說了一個字“溫德米爾”,這是影片最后一場外景的地名。
影片就是這樣頻繁地在兩個時代的故事時空間來回切換,特別是在古代故事進行到莎拉和查爾斯在旅館終于幸福結合、現代故事進行到安娜和邁克的戲即將拍完,兩組故事都即將逼近一個結局的時刻,鏡頭在兩個時代間切換得極為頻繁。這樣兩個時空的切換。觀眾一直在用對比的眼光進行思索。當影片最后,邁克匆匆趕往安娜的化妝問,卻發現人去樓空,他只能傷感地大喊一聲“莎拉!”最終。把兩個時空糅合在了一起,讓觀者也隨之陷入一種失落中,悵然迷失在時空的大網里。
王迪教授對此一段很準確的描述,“導演賴茲為此設置了一種勻稱的互遞式影像結構。他以銀幕空間的莎拉與查爾斯的由遠及近,暗示著一段愛情的沉浮、兩顆靈魂的相尋與契合:而以安娜與邁克的由近及遠,象喻著人類深刻的、宿命式的孤獨,靈魂的隱秘與不馴。”
而在空間上,兩個時間不同的故事。選用了同一個地理空間,而海就是兩個時間的過度想象。這與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在意境上有相似之處: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悠悠去,青楓浦上不勝愁。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變的只是故事,故事里的人。空間卻還是在那里,時間過去了,對曾經經歷的來說是轟轟烈烈的故事,對無限的時空來說,只一個“常”字而已。
正如電影大師斯基洛夫斯所言:“那些真正意義上的作品,不管是詩歌、小說、戲劇或電影,都企圖描寫一種情緒或靈魂的狀態。”
喜歡《法國中尉的女人》,就是喜歡那樣一種憂傷而絕望的情緒。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我們始終在尋找,尋找不知道哪個世界里那個丟失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