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海：首訴公務員招考“資格歧視”

一名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勘測管理處的工作人員，自2003年報考公務員因超過了35歲一天被拒后，持續狀告廣西人事廳和相關部門，至今已打了10多場“民告官”官司。僅去年12月14日這一天，就有起訴廣西民政廳、文化廳的官司開庭——

“打了這么多年的官司，發現許多部門行政法規和行政行為中有著太多的法律困惑。我正在著手整理這幾年的感受和思考，越寫感受越多，目前已寫了10多萬字了。”2008年新春伊始，劉家海對筆者說。

被拒

年齡超一天無緣考公務員

其實，劉家海原本沒有必要打這一場場“民告官”的官司，因為他一度就是公務員。

1991年劉家海從當時的華東政法學院本科畢業后，分配到南寧市法制局工作，幾年后調進廣西壯族自治區政法委，任副主任科員，并在這里完成了公務員過渡。

兩年后，劉家海為了解決住房問題調去了南寧市規劃局。這時期，南寧市剛進行了機構改革，規劃局行政公務員編制減少，新調來的劉家海的編制被掛到了屬于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南寧市勘測管理處，他的國家機關干部的身份也被掛了起來。這讓劉家海頗感遺憾而又無奈。盡管如此，劉家海仍一心一意在這里工作，連年獲得各種表彰。

他的編制雖在屬于事業單位的勘測管理處，人卻在南寧市規劃局規劃監察科上班，此后幾年，他多次雄心勃勃地參加局里中層領導職位競崗，皆因不是公務員身份而遭拒絕。劉家海對此感到苦惱，他決定參加公務員招錄考試，從頭再來！

2003年4月，廣西人事廳在全區范圍招錄一批區直機關公務員。劉家海興奮地登陸廣西區人事網，選擇了報考單位廣西區政府辦公廳后開始報名，然而填寫相關資料后，網上彈出一個小框：“對不起，你已經超齡了。”劉家海仔細一看，發現人事廳公布的報考簡章規定報考者年齡為35歲以下，即為1968年4月13日后出生，而他填寫的出生時間為1968年4月12日，正好超過廣西人事廳規定年齡1天。

首次報名被拒，并沒有在劉家海心里留下多大的苦惱，也沒有引起他對年齡資格的憂慮和思考。他期待著下次的機會。

2004年上半年，廣西區委組織部、人事廳又招錄一批公務員，這次劉家海選擇報考廣西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的職位。他想人大法制委本身就是開展法制工作的，不會對年齡資格這么苛求吧。因為年齡資格是個“偽條件”，國家并沒有哪一條法律有明確條文。然而，他在人事廳網上報名時依然被網絡報名系統以超齡為由拒報。

又是年齡資格！劉家海實在想不通，他超過了35歲與能不能做好他所報考的那個職位工作有什么關系？

挑戰

招錄公務員的年齡“歧視”

這一次，他認真研究了國家招錄公務員的有關法律和法規，更覺得廣西區委組織部、人事廳招錄公務員設置的35歲年齡限制是違法的。他將廣西區委組織部、人事廳、區人大作為被告，告到南寧市青秀區法院。

這是廣西第一份因報考公務員而起的“民告官”訴狀，而且被告都是非同一般的部門，青秀區法院出于種種考慮，極力做劉家海的工作，于是他撤訴了。

2004年下半年，又有一次公務員考試。這次劉家海繼續報考，他報考的是廣西司法廳，同樣被報名系統以超齡為由拒報。劉家海想，他不打一場年齡資格的官司，這個問題是沒有解決的可能了。

為了避免法院不立案的情況發生，他先向廣西區政府法制辦申請行政復議。2005年初，法制辦作出了“人事廳具有設定報考資格條件及作出不同意報考決定之合法職權，維持人事廳的行政行為”的復議決定。劉家海將人事廳和司法廳起訴到青秀區法院，2005年3月，法院受理，這是我國首例狀告公務員報考年齡歧視案。

劉家海訴稱，國務院《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人事部《考試錄用國家公務員暫行規定》和《廣西國家公務員錄用實施辦法》都沒有年齡方面的強制性限制。被告設定35歲以下這個強制性限制條件并且據此不同意36歲的原告報考，違反了職權法定、依法行政原則的要求，被告這一做法屬于濫用權力，侵犯公民的權利。

應訴后，廣西人事廳稱，人事廳依據《暫行條例》的授權，并不違反法律規定。原告不符合《錄用簡章》規定的條件，人事廳拒絕其報考，這一行政行為適用法律正確，程序合法。

這起廣西首例公務員招錄官司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反響，開庭這天，許多人涌進法庭旁聽，許多人向劉家海表示支持。一名參加旁聽的男子告訴劉家海，他們當地一家單位招考公務員甚至要求報考者年齡在25歲以下，“每設一道門坎，都會把多少人拒之門外”。

由于涉及問題“敏感”，法院一再延長審理期限。直到2005年9月，青秀區法院才作出判決。法院認為，《國家公務員錄用暫行規定》第14條規定：“報考國家公務員，必須具備下列基本條件：身體健康，年齡為35歲以下。”區人事廳等發布的《錄用簡章》是依據《暫行規定》制定的，是合法有效的。判決駁回原告劉家海的訴訟請求。

劉家海提起上訴，認為報考公務員是憲法賦予公民的平等權利和政治權利，《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無權授權或認可其他行政機關制定涉及限制或剝奪公民政治權利的規定，因此不能成為制定有關報考公務員年齡限制規定的依據。2006年2月南寧市中院作出終審判決，維持原判。劉家海向南寧市中院提起申訴，要求再審，后被裁定不予立案。劉家海向廣西高院申訴要求再審，目前法院尚無答復。

官司雖然敗訴了，但劉家海仿佛與報考資格較上了勁。此后，他每年都參加公務員招錄報名；每次被拒，他都要將人事廳和招錄單位考上法庭。至2007年底，他已6次將人事廳和相關招錄單位告上法庭。

再戰

公務員報考中的“資格歧視”

最初報考公務員時，劉家海為超齡問題困擾，可是到后來他發現，報考公務員的年齡設限越來越低，有些已規定在30歲以下，而且還增加了學歷資格、外語資格、工齡資格等，他報考公務員的資格越來越少。

2005年廣西的公務員招錄中，劉家海選報廣西新聞出版局的職位，被人事廳的網絡報名系統以學歷不是研究生、超過年齡為由拒報。劉家海向廣西區政府申請行政復議，廣西區政府行政復議辦公室向他作出“人事廳行政行為合法予以維持”的行政復議決定。

劉家海無奈之下，只好繼續對廣西人事廳提起行政訴訟。對這次訴訟，劉家海以2003年1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人才工作的決定》提出的“不唯學歷、不唯職稱、不唯資歷、不唯身份，不拘一格選人才”的政策作為依據。同時提出，被告設定“碩士研究生學歷”的資格條件違反了《國家公務員錄用暫行規定》第十四條第一款第（四）項“報考省級以上政府工作部門的應具有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的規定。因為按照此款，報考人員具有大專以上文化程度即具有相應報考資格和權利。

2006年12月，南寧市青秀區法院作出判決，認為原告的年齡已滿37歲，學歷不是研究生，不符合所報的廣西新聞出版局職位所要求的30歲以下、研究生以上學歷資格條件，被告通過報名系統告知原告不符合報考資格條件而不準予報考的具體行政行為，事實清楚，證據充分，依法有據，程序合法，駁回原告訴求。

2007年初廣西公務員招考，劉家海決定繼續報考，填報了廣西文化廳文化產業處的職位。劉家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是被拒的。但令人意外的是，人事廳公布的簡章中文化廳文化產業處職報考位條件是“35歲以下、英語六級”，而網絡報名系統僅以其外語條件不符合招考條件為由拒報，并未提出超齡的問題。2007年4月25日，劉家海決定將廣西文化廳和人事廳一起作為被告起訴到青秀區法院，狀告他們“外語歧視”。

“打了這么多場民告官訴訟，后來我聽說，有人將我這些年來告人事廳的案件列了一個單子讓法院找規劃局的單位領導跟我談話。但法院拒絕了，因為這超出了法院的職責。”劉家海告訴筆者。

爭鳴

一場場陷入悖論的訴訟

2007年2月9日，劉家海第5次狀告廣西人事廳案一審開庭審理。答辯中，人事廳認為它不是適格被告，認為被告應是招錄單位，因為招錄職位的資格條件是招錄單位設置的，是否具備資格的審核也是招錄單位作出的。在法庭上，人事廳拒絕就其“作出”的被訴行政行為舉證。

在此前的同類訴訟中，人事廳均“理直氣壯”地當被告，并就其被訴行政行為作辯解，一直堅持它的行政行為依法有據，程序合法，如今它突然來了個180度大轉彎，不僅劉家海吃驚，法院也驚訝，只好報請廣西高院批準延長審理期限，至今沒有下判決。

劉家海向筆者分析人事廳的這個轉變說：“人事廳稱它不是適格被告，意味著人事廳自己也承認了它不具有作出被訴行政行為的職權，包括具體設定錄用職位資格條件和作出不同意我報考的決定。這樣，法院過去以人事廳作為被告所作出的認為人事廳被訴行政行為合法的裁判文件都是錯誤的，應該回過頭來予以撤銷。”

他進一步解釋說，如果法院要堅持人事廳是適格被告，而人事廳拒絕對被訴行政行為進行舉證，則依據審判規則，只能判決人事廳敗訴，這對法院、對人事廳都是個難題；再說，招錄單位一直不認為被訴行政行為是它作出的，他在起訴司法廳時也被駁回，現在人事廳也不承認自己是被告了，那么這個行政行為又是誰做出的？

劉家海還認為，從《國家公務員錄用暫行規定》本身的規定和執行情況來看，公務員報考資格條件也不是具有強制約束力的規定，所謂資格條件其實是個沒有約束力的隨意規定。

雖然“民告官”屢戰屢敗，但劉家海對行政訴訟的熱情依然不減，業余時間里，他大部分時間用在了對政府部門行政行為的法律觀察和研究。除挑戰公務員報考資格“歧視”，他還打了多場對其他行政行為的“民告官”官司。“我打的官司可以說都是公益訴訟，事關公眾的利益，這也讓我的生活充實。”

“打官司并非我們生活的全部，法庭僅僅是討論問題的一個場所，以一種和平豁達的精神走向法庭。走出法庭，依然心懷快樂繼續前行。”劉家海這樣看待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