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殺出血路”指的是重大的轉型,而非那些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點滴改革。同時,“殺出一條血路”的最終目標就是為了避免大規模的公開沖突甚至革命,也就是避免更大的流血。從這個意義上說,鄧小平實際上不止一次為推進中國的改革“殺出血路”。
今年是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在過去的30年中,中國在各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如果從經濟增長的指標來衡量,中國這段時間里的發展為世界經濟史所少見。中國的崛起已經成為當今國際政治話語的主題詞。
從這個角度來說,現在應當是慶祝的日子。但剛好在這個應當慶祝的日子里,中央領導層政治議程中的關鍵詞則是“憂患意識”。
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去年在中央黨校為新進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講話的時候,提出黨政干部要有“憂患意識”。此后胡錦濤本人在各個場合的講話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
中央領導層一方面承認存在著問題,另一方面對問題有清醒的認識。中央領導層的“憂患意識”就產生于對所存在問題的嚴重性的認識。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就要求思想解放,這也就是近來中國政壇再次掀起思想解放高潮的背景。
中國的改革已經到了需要再次轉型的時候。在前30年,中央領導層關注的是經濟上的轉型,即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型。今天盡管經濟的增長方式還有待于轉型,經濟制度的建設還有待于深化,但中國畢竟已經確立了基本市場經濟。深刻的“憂患”來自于政治和市場經濟之間的張力和矛盾。
通過考驗越來越難
市場經濟已經成為中國政治運作的基本背景。執政黨和政府如何適應市場經濟,這是個很大的考驗。
黨政官員的腐敗問題日益凸顯。當政治權力和金錢結合起來的時候,腐敗就會變得不可避免。盡管反腐風潮從來就沒有停息過,但腐敗的深度和廣度也在急劇增加。
更為重要的是,今天的市場經濟條件和以往有了巨大的不同。今天的市場經濟和信息化、全球化緊密相連,或者說,信息化和全球化是今天市場經濟的內在部分。
因為信息化,無論是黨政官員中間的腐敗還是其他丑事,就不那么好隱瞞了,老百姓也不那么好欺騙了。信息化要求的是透明政治和隨之而來的責任政治。
全球化也對中國政治帶來巨大的壓力。全球化簡單地說就是中國和外在世界之間的互相依賴。相互依賴具有兩面性。一方面,中國的影響通過這種互相依賴走了出去,成為中國和平崛起的一條有效途徑。但另一方面,外在的影響也通過這種互相依賴方式走了進來,并且可以給中國的內政構成重要而有效的壓力。
如何應對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政治憂患?去年年底,新當選中央政治局委員、廣東省委書記的汪洋在一次會議上,要求廣東官員再次解放思想,為廣東的進一步發展尋找新的出路。
汪洋引用當年鄧小平指導下的廣東改革為中國“殺出一條血路”的例子來強調思想創新的重要性。盡管汪洋這里所強調的是科學發展觀下的經濟轉型,但“殺出一條血路”的思路則完全可以用來認識和應付中國目前所面臨的深刻憂患。
改革就是避免流血
鄧小平實際上不止一次為推進中國的改革“殺出血路”。
第一次當然是發動改革開放。文化大革命后,中國社會經濟處于崩潰狀態。中國在當時的共產主義陣營中,率先進行改革開放,把一個封閉的國家轉型成為開放國家。
第二次發生在1989年和蘇聯東歐共產主義解體之后。當很多黨政官員不知道中國前途如何的時候,當西方一些人等待著中國走上蘇聯東歐道路的時候,鄧小平毅然決定通過激進的經濟改革來化解危機,尋找新的發展道路。鄧小平成功了。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始之初,經濟自由化和政治民主化是開明領導層和社會之間的共識。八十年代后期,鄧小平在推進經濟改革的同時也曾經努力推行政治改革。
在朱镕基任總理時期,因為中央權力的有效集中,中國完成了一些重大的經濟制度建設例如銀行金融制度、稅收制度、現代企業制度等等,同時中國也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完成了和世界的接軌。中國的改革因此完成了第一步。盡管這些制度還需要完善,但它們支撐著中國的市場經濟的運作。
從改革路徑來理解,不難看到中國下一條“血路”是什么,那就是通過政治改革實現政治民主化。
政治改革和民主化之所以是下一條“血路”,不僅是因為不改革導致了包括腐敗在內的種種負面效應,而且也是因為只有通過政治改革才能在深化經濟改革的同時實現中國政治的轉型。
既得利益阻礙改革
盡管基本市場制度已經確立,很多年來,中國已經確立了人本社會主義指導思想,開始進行政府的轉型和社會制度的建設。但是涉及到公共權利的多方面的社會制度例如醫療保險、社會福利、教育體制、環境保護等等的建設困難重重。
老一套或者被廢了或者失靈了,但新的一套制度還處于概念模糊的階段。在民主化方面,盡管十七大對總體民主圖景有個清楚的表述,很多年里,中國也進行了各種方式的民主化實踐,但整體政治制度的民主化的實現還是言之過早。
今天中國所面臨的問題并不比鄧小平當年所面臨的容易,今天要進行的改革所面臨的阻力也并不比鄧小平當年遇到的小。盡管當年鄧小平也遇到巨大的體制內的阻力,但依據“窮則思變”道理,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但今天遇到的則是巨大的既得利益,甚至是集團化的既得利益。
在各個層面,經濟上的既得利益往往和政治上的既得利益結合在一起,體制內的既得利益往往和體制外的既得利益結合。這幾年的改革實踐表明,任何貌似強大的改革動議一旦遇到如此龐大的既得利益,就會變得極其微弱。
過去的改革產生了負面的效應,這是憂患。但新的改革推行不下去,則是更為嚴重的憂患。如何在憂患面前再次“殺出一條血路”?這是中國新一代政治精英必須思考的,也是必須實踐的。
(作者系英國諾丁漢大學中國研究所教授、研究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