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著一根刺

它是一根刺，確切地說，它是一根魚背上的刺。經過了27天時間，我和它在醫院里重逢。27天之前，也就是中秋節的前一天，我和它首次謀面。那時，它長在一條鱖魚的背上，擔負著類似一根扇骨的職責，撐起了一種叫做魚鰭的東西。它和其他若干條鱖魚背上的“扇骨”兄弟待在一起，毫不起眼，沒有引起我的任何注意。然而我想，這根討厭的刺，從一開始就認準了我，就如同我在此后20多天時間里一直惦念著它。

我參加勞動向來是要代價的，手上的累累傷痕便是明證。它們有的結了痂，有的成為疤，各有各的傷心歷史。農歷八月十四的晚上，母親想把幾條鱖魚洗好凍在冰箱里，我自告奮勇卷起袖子就上了陣——這注定又是一次代價慘重的勞動。

我是第一次收拾鱖魚，而鱖魚們也應當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笨手笨腳的家伙。它們的鱗片光滑且質地堅硬，整項工作進行得異常困難。當我專心致志地對付那該死的鱗片時，那些“扇骨”兄弟該是在魚背上冷笑，其中自然有沖動勇猛的，躍躍欲試向我挑戰。當我拿著刮鱗器的右手掠過一條魚的背部時，一根“扇骨”準確地扎入了我的食指上端，干凈而利落。伴著鉆心的疼痛，血從一個小孔涌了出來，我的手上又添了段光榮的歷史。

那根刺扎得太深了，而且它異常英勇地在傷口中間折斷。我反復檢查，并沒有發現它已經在我的指頭里深深扎根。我用創可貼裹緊了淌血的食指，那根刺在我的體內一片漆黑——它也需要為它的沖動付出代價。

在傷口愈合前，我又多次檢查，妄圖發現點什么，但一無所獲。疼痛仍然在繼續，直接影響到右手的使用，直到那一小塊皮肉復原，狀況也沒有多少好轉。我越來越能夠感覺到刺的存在，最終，它像是一顆尋找著陽光生長的種子，在愈合的傷口上頂起了一個鼓包。

那根刺就像是我的右手食指上的一截多余的骨頭，我知道它的存在，卻難以看到它的真實面目。它伴著我上班、回家、吃飯、睡覺……在我幾乎“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得意之時，它又會恰到好處地在我的手指內翻騰，以劇烈的疼痛感提醒我莫要忽視它的存在。

我終于走進了一家民營醫院，一位滄桑滿面的骨科老專家仔細地檢查了我的手指上的鼓包，卻難以做出結論。他無法肯定鼓包里有沒有異物，不敢貿然割開，只是說“再長長看，過一段再說”。老專家的話一度讓我懷疑自己的感覺，那鼓包也許真的只是膿腫？但接連幾天持續不斷的疼痛使我堅信自己的判斷。手指里有沒有刺，自己最清楚，哪怕對方是一位老專家。

這一次，我找到一家大醫院，直奔外科而去。依然是一位和善的老醫生，他檢查后建議我去做Χ光透視，在透視室，那根刺被現代化的機器準確無誤地捕捉到蹤跡。于是，我被帶到處置室，準備接受手術。

手術刀、碘酒、麻醉劑、無影燈、紗布、藥棉、助手……雖然只是個小手術，在我看來卻那么隆重和正式。和善的老醫生舉起麻醉針問我：“怕不怕？”我堅定地搖頭：“不怕！”麻醉劑注射進我的手指，又是一陣鉆心的疼。

我向老醫生撒了謊。其實，我有暈針的毛病。多少年來，我從不進醫院，在28歲之前，除了必須的幾種疫苗注射，我沒打過針，沒輸過液，甚至不清楚醫院看病的程序。這些年，因為身邊多了個曾經當醫生的老婆，我不僅破戒打過幾次針，輸過一回液，而且再看見那些明晃晃的刀刀剪剪也不像原先那么恐怖了。不過，自己親身體驗一次被手術刀劃破皮膚的滋味，不免神經緊張，渾身發虛。

老醫生用鑷子在我被豁開的手指里找來找去，我埋下頭不敢去看，已緊張得全身大汗淋漓，腦袋暈暈沉沉。恍惚間，聽見老醫生興奮地說“出來了！”等縫合包扎好傷口，我才敢去看，那家伙靜靜地躺在一塊紗布上，有一個小號的秋皮釘大小，一頭還殘留著鮮血。我惦念了多日的這根刺，終于破指而出和我分離，但我不會丟棄它，它已經成為我人生中20多天時間的一個證物。這20多天的經歷，讓我明白了如下9點：

1.做什么事都不能操之過急，首先要掌握事物的特點、規律，就像了解了一條鱖魚的鱗和鰭之后再去下手，以免受到意外傷害。

2. 人的食指，特別是右手的食指功能強大，非小指、拇指、無名指之類可比。

3. 平時應盡量注重左手的訓練，不必等到右手不得勁時措手不及（左撇子正好相反）。

4.小的病痛必須及時發現及時解決，否則貽害無窮。

5. 電腦絕對是個好東西，當手部受傷不能提筆寫字時，它恰好還能彌補空缺，讓你基本正常地工作。

6. 許多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醫院嚇死的。

7.像我這種類型的人，一定要保證身體各部件功能正常地運轉，否則，一上手術臺，八成要暈死、嚇死。

8.女人很偉大，不僅有十月懷胎的苦楚，而且要去經受分娩的劇痛。以老婆為代表的剖腹產一族更是厲害。

9.在接受手術前（不管是大手術還是小手術），一定要記著先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