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聲音（組詩）

瓦礫堆下的“聲音”——來自什邡被填埋的108位死難兒童的“口信”

這些天，我們睡得很安穩

這么大的一張床

也不會有鼾聲把我們吵醒

我們不用做作業

也不用上街買它一塊嶄新的橡皮擦，然后

把自己的名字

輕輕擦掉

我們在地底下都很乖

排列的隊形都很整齊

老師也不用吹哨子

我們一排排：108個

一個都不少

早操是沒法做了

我們好些天都沒吃早飯

老師，我們還能長身體嗎

爸爸媽媽留給我的一塊糖

還在我的兜兜里

我們真的不想睡得這么沉

我們真的很想讓鈴聲

把我吵醒，因為我的期中考

語文才六十七

我要趕快把填空題

填滿

如今，我們都被填在了地里

像一棵棵莊稼

卻無緣八九點鐘的太陽

也長不出嫩芽

只有爸爸他的淚水

成了我們

最奢侈的一頓早餐

我的筆還在我的手心嗎——定格在廢墟里伸出的一只握筆的小手

這堂課

如果早點改在天堂

就一塊黑板

讓老師抑揚頓挫，我一定會把筆

當成盾牌。把地動山搖

擋在門外

這個過時的假設

還來不及鋪開一張試卷，還來不及

寫上自己的名字

就連我一塊

收拾得干干凈凈

我好悔，連白卷都不是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就是錯了

老師打個“×”，爸媽一次訓斥

我都會俯下身子

用筆

好好修改

我們這個年齡

對對錯錯

總有許多珍貴的玩笑：而這一次的玩笑

卻被老天爺開大了

我們找不到書桌，找不到課本

聽不見老師在說什么，甚至

連自己都找不到

只有我的手

伸出窗外

死死握住鋼筆：最后一次

握緊自己的名字

請求好好照看好我們的書包

還是那塊操場，黑壓壓的

卻不像我們的隊形，我們哪敢集體逃學?

或游戲去了。留下書包

排成長隊

對不起了，我的書包

你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小伙伴

我的鉛筆芯如果斷了，你幫個忙

讓它露個頭，好天天看到我

我的書如果蒙上灰塵

請小心擦拭，因為紙頁太薄

怕穿破我的心思。我的尺子

如果缺了，麻煩你跑一趟商場

把它帶回家

好讓大家早點團聚

還是這塊操場，卻不是那座校舍

當初，叔叔若在校舍里多下一包水泥

多加一條鋼筋，就算是

我們的筋骨肉

我們肯定會在操場上

背好書包，多繞幾個來回

操場還是那個操場，如今

我們卻被帶到了地下

做集體游戲

這里太黑太擠

一點也不好玩，我們真想回家

背上書包

上學去

爸媽，來世我還當你們的孩子

明天就是六一節了，你們的餐桌上

少了一個人

碗筷一定不會少

好幾天沒回到我的小屋，趁夜色

回家看看

床頭的照片

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前些天買的紅球鞋

還擺放在床底，衣柜里

我的香味也沒敢走掉，連那些調皮的玩具

都等著我來加冕

我還想吃點東西

這幾天可真是餓壞了，我知道

爸媽也一定滴水未進

就當著你的兒子不懂事

先沖一杯牛奶

天就要亮了

我又要走了，爸媽

你們的洗臉水我已經放好

這幾天你們身心疲憊

好好睡吧，來世

我還當你們的孩子

我還會安一個大床

讓我們一家人

白骨相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