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蒙古民族在13世紀崛起于蒙古北方草原。在其向西部軍事擴張的過程中,蒙古民族接觸了源自青藏高原的藏傳佛教文化。從13世紀中葉起,廣大藏區納入中原王朝版圖,成為元朝的一個行政區域;而在文化上,蒙古人則完全接受了藏傳佛教文化,開此后700余年以藏傳佛教為核心的藏文化東來的先河。本文著重從藏傳佛教與西夏、蒙藏關系的正式確立,元代藏傳佛教僧人在大都以及元代大都的藏傳佛教寺院等幾個方面,對蒙藏關系確立及藏傳佛教傳入蒙古地區的相關史事加以考述研究。
關鍵詞:藏傳佛教 蒙古 八思巴 大都
自公元11世紀以后,后弘期開始,佛教在青藏高原再度復興,藏傳佛教的各個教派陸續形成。其后,藏傳佛教在東向傳播過程中,首先影響了當時的西夏王國,西夏則在藏傳佛教進一步東傳過程中起到了橋梁和紐帶的作用。及至13世紀中葉,西藏地方納入蒙元王朝統治,正式并入中原版圖。由于西藏僧俗上層與元朝統治者的親密合作,以及蒙古王室對藏傳佛教的特殊禮遇和崇仰,藏傳佛教開始大量東傳內地,程度不同地滲透到朝野上下及漢地佛教諸多層面,構成元代文化的重要特色之一。
一、藏傳佛教與西夏關系
公元13世紀初,蒙古人在用兵西夏和西征中亞的過程中接觸到藏傳佛教。
西夏是黨項族建立的一個政權。黨項原是青藏高原東北部一個古老的部族,漢文史籍中稱“黨項羌”。黨項羌與吐蕃在地域上毗鄰,其文化習俗也有許多共同之處。在藏語中,稱黨項為“彌藥”,(木雅)。在公元7世紀初葉,松贊干布贊普領導的吐蕃部崛起,先后征服了包括黨項羌在內的青藏高原各部族,大批黨項人成為吐蕃王朝治下的屬民。而黨項羌中一支則向東遷徙,再建政權。吐蕃王朝崩潰之后,東遷河隴地區的吐蕃人又與內遷的黨項人雜居,在西夏建國后,一些吐蕃人甚至成為西夏的編戶齊民。正是由于民族文化上的古老淵源,及黨項與吐蕃人長期的政治、經濟、文化交往關系,西夏王朝立國后,大力吸收藏傳佛教文化,而藏傳佛教文化又與當地漢傳佛教文化相融合,形成頗具特色的西夏佛教文化。
據藏文史書《木雅五賢者傳》記載,西夏的熱德瑪桑格等5位佛學大師,早期都曾前往吐蕃地區取經求法。他們曾在前藏地方的桑普寺拜師學佛,也曾到后藏地方的夏魯、薩迦、納塘等著名佛教寺院游學參訪。烏斯藏地區是藏傳佛教的發祥地,也是高僧云集、古剎林立的地方,凡藏傳佛教僧人無不懷著朝圣的心理,在有條件的時候到那里拜師求學,以提升自己的佛學造詣。這是一個沿續了1000余年的古老傳統,至今仍在繼續。
另一方面,西夏王室還延請西藏地區各教派的高僧大德前來傳法。據有關藏文佛教文獻記載,西夏時所傳藏傳佛教教法主要有薩迦派的道果教法,還有噶舉派的大手印法等。此外,西夏還建立了一整套的僧官制度,任用僧人為國師。
近些年來,隨著有關西夏歷史的考古持續深入展開和俄藏黑水城西夏文物的逐漸公布,對西夏藏傳佛教藝術的研究已成為國內外藝術史研究的一個新熱點,從而使西夏在藏傳佛教東傳過程中所起到的不可或缺的作用日益為人們所重視。
1227年,成吉思汗的蒙古軍隊消滅西夏后,一些在西夏的藏族僧人輾轉來到蒙古,并同蒙古王室發生聯系。
在藏文史籍《賢者喜宴》中有一段關于西藏僧人與西夏及蒙古關系的有趣故事:有7位蔡巴噶舉派的僧人應邀在西夏境內傳法,其中有一位名叫藏巴東庫哇。此人后來從西夏到了蒙古,一邊在山間修行,同時給蒙古軍隊放羊。由于他所放養的羊群能安全躲過冰雹襲擊,蒙古人感到十分驚奇,以為他是一位通天的神人。由于他在西夏生活過,衣著穿戴與西夏人相同,蒙古人以為他是西夏人。成吉思汗正用兵西夏,聽說此事后,特別召見了他。他趁機向成吉思汗講經說法,使成吉思汗對藏傳佛教有了一些了解并對他心生敬仰之情。后來因為遭到當時的道教徒及也里可溫教徒的妒忌排斥,他又返回了西夏,并在那里繼續修行。后來在蒙古滅西夏時,蒙古軍隊摧毀了許多佛教寺院并殺害了許多佛教僧人,藏巴庫東哇還曾到成吉思汗身邊求情,使成吉思汗認識到要統治西夏就要爭取和禮遇佛教僧人,于是發布了免除僧人差稅、兵役和不準在寺院內駐兵的詔書,甚至還修復了一些在戰爭中被毀的西夏寺院。在窩闊臺汗繼位不久,這位藏巴庫東哇在蒙古去世,臨終前他推薦他的師兄貢塘巴到蒙古傳法。
另外《安多政教史》中也有類似記載,但那是直接從西藏地方前往蒙古傳播佛法。大意內容是:青海地方有一位名叫西納格西的僧人,到薩迦寺去學法,學成之后,與后藏覺摩隆、拉薩和蔡貢塘寺的3位格西一起結伴前往北方蒙古地區傳播佛法。當見到成吉思汗時,成吉思汗問道:“你們4人從何而來?系何民族?有何本領?”4人回答說:“我們從后藏薩迦來,為藏人,通曉佛法?!背杉己菇又f:“我也通曉佛教,我乃大地之主,當今之世,無人能出吾右。你等說你們有本領,那就快讓上天下雨吧!”這4位藏族僧人于是做法事讓上天普降大雨,江河橫流,而后又使傾盆大雨嘎然而止。成吉思汗對此驚嘆不已,認為他們竟能支配上天,于是給予重重獎賞,并把他們幾人留在皇宮。
上述兩條藏文材料缺少佐證,其中不乏神秘夸張成分,不能認定確系歷史事實,但可以明確兩點:1,成吉思汗在征滅西夏的過程中接觸過藏傳佛教僧人;2,一些藏傳佛教僧人通過西夏到過蒙古,有的甚至還與蒙古王室有了直接的聯系,成為蒙古王室接受藏傳佛教的開端。
二、蒙藏關系的正式確立
1234年,蒙古滅金,窩闊臺汗把消滅金在秦(今甘肅天水)隴(今甘肅隴西)的殘余軍隊和攻掠南宋四川的任務,交給他的二兒子闊端。闊端王子率部攻下金的最后據點鞏昌府,此后接觸到甘青地區的藏族,先后收降了臨洮藏族頭人趙阿哥潘以及文州藏族頭人勘陁孟迦等。于是臨洮地區成為蒙古進攻西南地區的出發點。而后闊端從四川北返,駐營前西夏重鎮涼州(今甘肅武威),開始籌畫進軍烏思藏地區。
闊端王子在經略烏思藏地區時,于1240年派大將多達那波率軍進入烏思藏,騎兵前鋒甚至抵達距拉薩不遠的熱振寺。但這次軍事行動與其說是進攻,還不如說是一次試探。多達那波在進軍途中了解了烏思藏地方的政教狀況,并向闊端做了詳細報告:“僧伽以噶當派為最大,達隆法王最會講情面,止貢寺的京俄的權勢最大,薩迦班智達對教法最精通”。由于闊端認識到了藏傳佛教對穩定西夏故地和甘青藏區的重要性,同時也為了保證南下四川時側翼的穩定安全,和平爭取藏區歸服便是最佳選擇。而與此同時,蒙古軍隊的武力威攝,也迫使互不統屬的西藏各地方勢力集團不得不坐在一起商量對策,他們決定推舉一個能代表各方利益的頭面人物與蒙古接觸,以解決西藏歸屬大計。承擔這一重任的眾望所歸的人物就是學識淵博、德高望重的薩班·貢噶堅贊。薩班不負眾望,于1244年攜兩個年幼的侄子八思巴和洽那多吉經過兩年的艱苦跋涉,于1246年抵達涼州。1247年,薩班與闊端舉行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要會晤,最終達成了西藏和平歸順蒙古的協議:任用薩斯迦派人員為達魯花赤,賜予金符和銀符,所有吐蕃地區頭人必須聽命薩斯迦的金符官。要求各地繕具官吏戶口貢賦清冊3份。1份自己保存,2份分別交給蒙古人和薩斯迦。蒙古官員將前往烏思藏,會同薩斯迦人員議定稅目。按照蒙古的傳統,掌握一個地區的戶口清冊并委派官員至當地收稅,就表明這個地區已全部成為蒙古汗國的領土。至此,藏族已成為大汗國的一名成員,其加入基本上是采取畏兀兒、葛邏祿一類的和平方式。
這次會晤是歷史上的一項重大事件,它直接導致了后來元代中央在西藏建立地方行政體制,奠定了西藏地方直轄于中央的基礎。從更深一個層面來說,此次會晤不僅對西藏和蒙古雙方乃至對整個中華民族都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意義:其一,蒙古軍隊兵不血刃便使整個藏區順利降服,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做出了重大貢獻:其二,廣大藏區免于戰亂浩劫,社會生產和人民生活沒有遭到人為的破壞,而且在隨后西藏與元朝統一之下的多民族大家庭的頻繁交往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這符合藏族人民的根本利益。因此,薩迦班智達的歷史貢獻是巨大的,他的英名與功績為歷代藏族僧俗民眾所稱頌。
薩班本身是薩迦派的第四輩祖師,是學富五明的高僧,他在完成政治使命的同時,也把弘揚藏傳佛教作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在涼州期間,闊端禮請薩班講經說法,祈求長生。闊端對薩迦禮敬有加,按照蒙古人的習慣尊奉他為“祭天長老”。因蒙古人信奉薩滿巫教,十分尊崇具有通天神力的巫者,薩班通曉天文地理,又能為人治病,他便被認為是那種具有通天神力的人。薩班在涼州時曾給闊端治愈疾病。他講經說法,贏得蒙古、畏兀兒、西夏和漢地來的許多聽眾的信服,招致了一批信徒,在促進蒙藏民族間的相互了解和藏族宗教文化的傳播上起了積極的作用。
三、八思巴與元世祖忽必烈
公元1251年闊端與薩班相繼在涼州去世。同年,蒙古蒙哥繼承汗位。蒙哥汗即位標志著蒙古大汗之位由窩闊臺系轉入拖雷(窩闊臺弟)系之手。政權及人事嬗變并未影響闊端與薩班業已建立的蒙藏關系。一方面闊端的子孫得以保持其在涼州的分地及王號,傳襲至元末;‘另一方面仍住于涼州、依附闊端兒子蒙哥都的薩班的兩個侄子八思巴、洽那多吉受到蒙哥汗親弟忽必烈的召請。1253年,八思巴應邀同闊端之子蒙哥都一道從涼州前往六盤山與當時掌管漠南蒙古事務的忽必烈會見。
此時的八思巴已成長為滿腹經綸的青年高僧,繼其叔父薩班之后成為薩迦派第五輩祖師。忽必烈與八思巴的六盤山會晤同樣有著異常重要的歷史意義:忽必烈作為蒙哥汗的親弟,主管漠南蒙古事務,身負南征大理包圍南宋政權的重要使命,而八思巴作為薩迦派的宗教領袖,是蒙古治理烏思藏地方的最高代理人。此次會晤表明闊端與薩班所建立的蒙藏關系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與此同時,藏傳佛教其他派別的僧俗上層也尋求政治靠山,竟相依附蒙古王室——止貢派受到蒙哥汗的保護,蔡巴噶舉受到忽必烈的保護,帕木竹巴、雅桑托庇于旭烈兀王子,而達垅噶舉則托庇于阿里不哥。經過幾十年與藏傳佛教僧人的接觸,在蒙古王公貴族中,信奉藏傳佛教已成風氣,特別是皇宮的后妃更是爭相供養藏族喇嘛僧人,灌頂受戒。據藏文文獻《薩迦世系史》記載,忽必烈皇后察必夫人就師從八思巴受灌頂戒,并勸忽必烈也隨八思巴受灌頂戒。
凡從藏密高僧受灌頂戒的信眾,都要對上師獻上最豐富貴重的供養,以表真心虔誠。當察必皇后欲受灌頂戒時,曾詢問八思巴,要拿什么作為供養?八思巴說:“以己身之享受、產、權力奉獻,特別要奉獻自己最珍愛之物”。于是,皇后將耳環上那顆作為陪嫁的大珍珠取下獻給八思巴。后來八思巴用它換了一大錠黃金和一千錠白銀,并把這筆錢作為曲彌法會和修繕薩迦大寺的一部分費用。
當忽必烈向八思巴上師請求灌頂時,八思巴并沒有立即答應,擔心他不能遵守受戒時所發誓言。據藏傳佛教密宗的儀軌,凡從上師受灌頂戒的弟子,在與上師在一起時,必須無條件禮敬上師,讓上師坐首座,而后禮拜上師,而且必須聽從上師教誨,不得違背上師的意愿。忽必烈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蒙古大皇帝,當然無法遵守這樣的規矩。后來還是由察必皇后從中調和,出了一個變通的主意:聽上師講法及私下人少場合,上師坐上首座位;但在皇帝召集皇子、駙馬、王公大臣朝會時,需要體現皇帝御臨天下的威嚴,則皇帝坐上首之座。至于行政治理之事,凡吐蕃方面的事都按上師的意愿去做,頒布詔書也一定與上師商量。至余其他事項,因上師心地慈悲,很難鎮攝,就不過問了。八思巴還是有些猶豫,最后說:你們蒙古人武力雄強,總是要征戰降服別人,我還是不能給你傳授依止修灌頂,但可以傳授近事修灌頂。前者是全身心地依止于上師,專門修習藏傳佛教密宗教法;后者則是不完全脫離社會俗務,只在業余時間修習,要求持戒程度也很不一樣。于是忽必烈在25名藏傳佛教唱經喇嘛陪同下,從八思巴上師受薩迦派特有之喜金剛灌頂3次。這是藏傳佛教金剛乘教法在蒙古傳播之始。據《薩迦世系史》記載,八思巴為忽必烈一家人傳授灌頂是在藏歷陰水牛年的新年,即1253年,漢歷癸酉年。
忽必烈率軍南下后,八思巴返回涼州為其叔父薩迦班智達建塔超度,并動身返回藏區受比丘戒。走到康區,聽說蒙哥汗將西藏分封給諸弟,如果這樣,薩迦派在烏思藏獨自尊大的地位將不保。于是八思巴中途折返,會見從云南軍中返回的忽必烈,并隨忽必烈至漢地。第二年,忽必烈親自頒賜保護后藏佛教寺院的詔書,宣布奉八思巴為上師,自任其施主。其后八思巴基本上追隨忽必列左右,關系密切。在此前后,八思巴在忽必烈支持下于1256年朝禮山西五臺山,從而開創了元、明、清三朝藏傳佛教高僧與五臺山的聯系。忽必烈以蒙古大汗之尊從八思巴受灌頂戒,給八思巴的供養也自然非比尋常,他將烏思藏13萬戶作為供養賜給八思巴。忽必烈還效法原西夏人的傳統,以僧人為國師。1260年,忽必烈在漠南繼大汗位,建元中統,就尊八思巴為國師,賜玉印。
四、元代藏傳佛教僧人在大都
(一)帝師的設置
從1270年八思巴受封帝師開始,元朝在宮廷設立了帝師一職,帝師圓寂,則新立一人繼任,如遇帝師因受戒等原因長期在外,則任命代理帝師。有元一代,先后有14名藏傳佛教高僧擔任過帝師職位。其中3名代理帝師身份不明,4位帝師出身于八思巴的弟子門徒,其余7位帝師均出身于烏思藏薩迦教地方的望族——款氏家族,與八思巴同宗同族。其先后順序和在位年代依次如下:
1、八思巴,1260~1276年任,為元世祖忽必烈的帝師。
2、亦憐真(八思巴同父異母之弟),1276~1279年在任,為元世祖忽必的帝師。
3、答兒麻八刺乞列(八思巴同父同母之弟恰那多杰之子),1279~1286年在任,為元世祖忽必烈的帝師。
4、亦攝思連真(八思巴弟子),1286~1294年在任,為元世祖忽必烈的帝師。
5、乞刺思八斡節兒(八思巴的侍從,替他供佛的人),1294~1303年在任,為元成宗完澤篤的帝師。
6、輦真堅贊(薩迦東院人,曾受忽必烈之命出任細脫喇章座主),1303~1305年在任,為元成宗完澤篤的帝師。
7、相兒加思(為第五任帝師之侄,曾任薩迦寺堪布),1305~1314年在位,為元成宗完澤篤、武宗曲律和仁宗普顏篤三朝帝師。
8、公哥羅古羅思監藏班藏卡(八思巴侄孫),大約1315~1327年在任,為元仁宗普顏篤、英宗格堅和泰定帝三朝帝師。
9、旺出兒監(身世不詳),1323~1325年在任,王森先生稱其為泰定帝帝師,但與藏文史料矛盾,疑為第八任帝師之代理人,待考。
10、公哥列思八沖納思監藏班藏(八思巴侄孫),1325年始任,為泰定帝帝師。
11、葷真乞刺失思(《釋氏稽古略續集》作葷真吃刺思,身世不詳),1329年始任帝師。
12、公哥兒監藏班藏卡(八思巴侄孫),1333~1358年在任,為元順帝妥歡帖睦爾的帝師。
13、喇欽·索南羅追(八思巴曾侄孫),據《薩迦世系史》,此人約在1358~1362年為元順帝妥歡帖睦爾的帝師。
14、喃加巴藏卜(身世不詳),約在1362年以后曾任攝帝師,入明,封熾盛佛寶國師。
元代的帝師具有雙重職責:其一是行政職責,即統領元朝中央設立的掌管全國佛教事務和西藏事務的中央機構宣政院(原稱總制院),同時兼任西藏地方政府薩迦政權的最高首領;其另一個重要職責是主持元朝皇室的宗教事務。每朝新皇帝繼承大統,都須經帝師授戒而后才能登基。
(二)其他在大都的藏傳佛教高僧
除歷代帝師外,朝廷還經常延請藏傳佛教各教派有影響的高級僧侶前來內地講經說法,噶瑪噶舉黑帽系的幾位活佛是其中重要代表,他們為藏傳佛教在內地的傳播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第三世活佛讓瓊多杰(1284—1339年)是藏傳佛教按照活佛轉世辦法確定的第一位活佛,他曾應元文宗和元順帝之邀,兩次前往北京,為皇室成員講經說法,主持宗教活動。第一次為1333年,第二次為1338年。在元文宗兩度邀請之下,讓瓊多杰于1333年到達北京。當時元文宗已經駕崩,因此讓瓊多杰未能為元文宗舉行法事,但為寧宗帝的皇后灌頂并為皇弟燕帖古思授戒。1334年,讓瓊多杰返回西藏,后于1336年接到元順帝的邀請,1338年到達北京,后為元順帝舉行灌頂。為此,元順帝封他為灌頂國師并賜玉印。
黑帽系第四世活佛乳必多吉(1340—1383年)也應順帝之請,于1360年到達北京,為元順帝父子授金剛亥母灌項,講授《本生百事》、《究竟一切寶性論》和《大乘莊嚴論》等顯密經典,并為貴族及行省長官為首的蒙古、漢、畏吾兒、西夏、高麗等族王公顯宦一流人物傳法。
與此同時,元順帝還曾邀請當時最為博學的夏魯寺主持布頓活佛(1290—1364年)到北京傳法,但布頓活佛未能成行。從以上的史實來看,元朝在倚重以帝師為首的薩迦派的同時,也注重同西藏的其他教派建立關系。此外,還有兩位著名的薩迦派大師,除曾前往北京外,傳法足跡遍布涼州、秦州、五臺山、杭州、福建和潮州等南方各地,在藏傳佛教向南方的傳播過程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其中一位為膽巴國師,另外一位為浙江釋教總統沙羅巴。
(三)藏傳佛教僧人在元代的特殊地位及宮廷佛事活動
作為全國佛教僧人領袖和皇帝宗教老師以及皇室精神支柱的帝師自然受到元代皇室和朝野上下的極高禮遇。在元朝統治的近百年之間,朝廷上下對藏族高僧崇信禮敬,達到了登封造極之地步。從皇帝、皇后到皇子、公主,都因為師從僧藏受戒而對之膜拜。皇帝上朝,御座旁邊專設帝師座席,與皇帝一道接受百官朝拜。新任帝師即位之時,皇帝賜封誥玉印,宣諭天下。當新皇登基,布告天下時,也要向帝師發布專門的“珠詔”,以顯示其至尊高崇的地位。對此,元人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中有詳細描述:“累朝于踐祚之始,必布告天下,咸使知之。惟詔西番者,以粉書詔文于青繒,而繡以白絨,網以真珠。至御寶處,則用珊瑚。遣使赍至彼國,張于帝師所居處”。
帝師還經常主持宮廷中的法事活動。據《元史》及元代各種文獻筆記記載,元代宮廷的法事名目十分繁多,除前面提及的說法、授戒、灌頂外,還為皇室成員祈福、禳災祛難,祈愿國泰民安,此外還可能因軍國大事、皇帝起居出行、生老病死,雷擊、天旱和冰雹等自然災害而舉行法事。
《元史·釋老志》對一些主要的藏傳佛教法事活動有較詳細記載,其中將藏傳佛教特有的一些密宗修持藏文術語譯作漢語,如:“有日鎮雷阿藍納四,華言慶贊也。有日亦思滿藍,華言藥師壇也。有日搠思串卜,華言護城也。有日朵兒禪,華言大施食也。有日朵兒只列朵四,華言美妙金剛回遮施食也。有日察兒哥朵四,華言回遮也。有日籠哥兄,華言風輪也……”。這些藏傳佛教密宗術語逐漸為漢地佛教信徒所接納。由此,藏傳佛教密教的一些儀軌也陸續傳入漢地。據《佛祖歷代通載》中記載,八思巴曾為僧眾說根本有部出家授近圓羯磨儀軌,并就此親筆寫了序文,并由彈壓孫和哈達薩哩都通譯為漢文。文中說:“大元帝師苾芻帕克斯巴說根本有部出家授近圓羯磨儀軌,親制序文曰:原夫瞻部嘉運至四佛釋迦文如來遺教利見也,大元御世第五主憲天述道仁文義武太光孝皇帝登極也……爰有洞達五明法王大士薩斯嘉班迪達名稱普聞上足苾芻帕克斯巴,乃吾門法主,大元帝師,道德恢隆,行位叵測,授茲儀軌,衍布中原。令通解三藏比丘住思觀演說。正本翻譯人:善三國聲明辯材無礙含伊畢國翰林承旨彈壓孫?!?/p>
據《元史》記載,朝廷常常會由于帝師的請求,赦免死囚或在押人犯。每當作佛事之后,也經常有赦免囚犯之事,以至于引起大臣們的質疑和反對。大德七年四月庚午,中書左丞相答剌罕言:“僧人修佛事畢,必釋重囚。有殺人及妻妾殺夫者,皆指名釋之。生者茍免,死者負冤,于福何有?元成宗嘉納其言。
元武宗、文宗、明宗等各朝,皆頻繁舉行佛事、修建寺院、厚賜藏僧。頻繁的宮廷佛事活動,給元朝廷造成了不小的經濟負擔。至順初年,中書省官員曾稟報說:“近歲帑廩虛空,其費有五:曰賞賜,曰作佛事,曰創置衙門,曰濫冒支請,曰續增衛士鷹坊。請與樞密院、御史臺、各怯薛官同加汰減?!?。從這條記載可以知道,朝廷對包括藏族僧人在內的賞賜及藏傳佛教的佛事活動已經是造成國庫空虛的兩項最大宗開支。另外,濫建佛寺,也造成了朝廷很大的負擔,至順元年閏七月,中書省臣言:“內外佛寺三百六十七所,用金、銀、鈔、幣不貲,今國用不充,宜從裁省。命省人及宣政院臣裁減。上都歲作佛事百六十五所,定為百四所,令有司永為歲例。”
五、元代大都的藏傳佛教寺院
關于元代在大都所建藏傳佛教寺院的數量尚無準確統計。上引元文宗至順元年(1330年)中書省臣曾說:“‘內外佛寺三百六十七所,用金、銀、鈔幣不貲,今國用不充,宜從裁省’,命省人及宣政院臣裁減”。顯然寺院很多,但所謂三百六十七所寺院,主要部分還應是漢地寺院,因宣政院主司全國佛教事務,所以建置與裁撤大權由宣政院臣會同中書省協辦。據《元史》所記,至元文宗時期歷朝累建有12座藏傳佛教寺院,額定僧人為3150人。由于這些寺院多為皇室出資興建,主要功能之一是為皇室作佛事,地位與普通寺院不同,極其特殊。大多在其中設有神御殿(影堂),并且設有規運提點所(正四或正五品)、規運總管府(正三品)等機構,負責寺院日常經費收支和營繕諸事。這些寺院主要修建在大都和上都兩地。在大都的藏傳佛教寺院中,最著名、最重要的是大護國仁王寺。
大護國仁王寺位于京師高梁河北面。據元人筆記記載:“西寺白玉石橋,在護國仁王寺南,有三棋,金所建也”。白石橋在高粱河上(也作高良河)。今日河仍在,但白石橋已是新建之橋。關于大護國仁王寺的修建時間及緣起,文獻中記載很明確:“庚午至元秋七月,真懿皇后詔建此寺,其地在都城之西,十里而近”?!案缰猎睘楹霰亓抑猎吣辏垂?270年。所謂“都城之西”,即指今西直門(元代之和義門)之西。“十里而近”,意思是護國仁王寺位于距離西直門不足10里的地方。以今之實際距離來看,元大護國仁王寺在今白石橋北面,大抵為今國家圖書館附近。 《元史》對此亦有明確記載:至元七年十二月“建大護國仁王寺于高良河”。
在元代修造的眾多藏傳佛教寺院中,大護國仁王寺以其建寺時間早、規模大、地位特殊而聞名。該寺的籌建應與首任帝師八思巴不無關系。據《佛祖歷代通載》記載,元世祖忽必烈曾向八思巴詢問:修建佛寺和佛塔,究竟有什么好處呢?八思巴回答說:會給大千世界帶來福祉利益。于是世祖決定建造大護國仁王寺,作為剛剛開創基業的大元王朝的鎮國之寺。雖然沒有見到更詳細的記載,但也可以想見,當時還在大都的帝師八思巴一定參與或主持了大護國仁王寺籌建工作。就在大護國仁王寺告峻之年,八思巴讓他的弟弟仁欽堅贊(《元史》作亦鄰真)轉襲帝師之職,自己則在真金皇太子陪護下返回闊別多年的薩迦。
大護國仁王寺建成后,忽必烈“召請膽巴金剛上師住持仁王寺,普度僧員”。由于是皇家興建的寺院,從皇帝、皇太子到后妃及王公大臣,爭相對大護國仁王寺施舍財寶及田地產業,因而大護國仁王寺從建成之初,就與西藏地方的一些大寺一樣,既是寺院,也是一個經濟實體,隨時隨地需要管理經營大量的經濟及世俗事務,與土地及依附于寺院的民戶打交道。出于管理的需要,于至元十六年(1279年)八月,在寺院內設置一個專門機構——總管府, “以散扎爾為達魯花赤,李光祖為總管”。
除最大的護國仁王寺以外,元大都還有大圣壽萬安寺、大承華普慶寺、大天源延圣寺、大承天護圣寺等藏傳佛教名剎。
由于蒙古王室對藏傳佛教的特殊禮遇和崇仰,藏傳佛教開始大舉東傳內地,程度不同地滲透到社會上下及漢地佛教諸多層面,歷經元明清三代統治上層的大力扶植,藏傳佛教文化在內地廣泛傳播,構成元明清三代民族文化交往史的重要特色之一。
(責任編輯:趙軼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