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名伶十三絕
太平天國失敗后,清朝政權出現了暫時的安定。京劇在這個時期以四大徽班為基礎得到了較快的發展,逐漸形成一個具有獨特風格和比較完善的劇種。同治和光緒年間,出現了一大批各懷絕技的名伶。一位叫沈蓉圃的畫家用寫實方法將京劇舞臺上享盛名的十三位演員畫了出來,名為“同治名伶十三絕”。他們是:譚鑫培、楊月樓、程長庚、盧勝奎、張勝金、徐小香、時小福、梅巧玲、金紫云、朱道芬、郝蘭田、劉趕三、楊鳴玉。
光緒和慈禧都很喜歡京劇,凡有些名氣的演員都被傳喚聽差,叫做“內廷供奉”,“十三絕”實際上成了清宮的御用戲班。這在客觀上為京劇的發展提供了較好的條件。
這里只談談其中卓有影響的譚鑫培和楊月樓。
譚鑫培是“十三絕”中的佼佼者,他旁搜博采,無所不精。著名演員蕭長華說他是“逮著誰學誰”,后終成大器,影響深遠,所謂“無腔不學譚”即由此而出。譚鑫培名氣大,架子也大,為此也吃過虧。有一次,慈禧看到戲目上沒有譚鑫培的戲,便問是怎么回事,太監說他有病請假。慈禧說:“他在我面前還擺架子,給我打他二十板子。”旨意一下,誰敢不遵?但掌印者一想:要真打二十板子,非打壞了不可,等慈禧再提出要看老譚的戲,說打壞了不能演,責問起來誰擔得起?于是只好裝模作樣地把譚鑫培帶到一間小房子里,只聽板子響,其實沒有真打,然后再帶到慈禧面前謝罪并請點戲。慈禧想刁難他,就說:“這小子怎么使怎么有,就演《盜魂靈》吧。”這可難住了譚鑫培,他根本就不會這出戲。名丑王長林說:“你不要怕,我保你上。”于是趕緊在后臺給他說戲。譚鑫培還真行,演豬八戒上場“悶簾倒板”,唱的是“龍鳳閣內把衣換”。出臺后“慢三眼”是“楊延昭下位迎接娘來”。此后每一句唱腔換一出戲詞,還恰到好處。遇到妖精大開打,他仗著一身好武功,也演得極為精彩。最后又作出豬八戒的幾個呆相,慈禧看了甚為歡心,傳旨給賞。譚鑫培挨打又受賞,哭笑不得。
楊月樓在十三絕中也很有影響,他和兒子楊小樓都是享譽全國的著名武生,由于善演猴戲,素有楊猴子之稱。父子倆不僅演技高,戲德也好,故深受歡迎。有時慈禧一見劇目沒有他們的戲,必問楊猴子怎么沒來。有一年二月二耍龍燈,楊小樓照例要來參加。但這天他實在累了,在臺上耍珠子時,不小心把檀香木架子給撞倒了。眾人大驚,都為他捏了一把汗。慈禧問:“小猴子今兒怎么了?”楊小樓說:“奴才今天已連演四場挑滑車,實在有點支撐不住了,不小心驚了駕。”慈禧聽后說:“也真難為你了,今后不許應這么多活,賞你二十兩銀子下去休息吧。”
接著上臺的是李壽山。他見楊小樓驚駕倒得銀二十兩,也想來一下,故意把臺角的架子撞倒了。龍燈一停,慈禧問道:“李七是怎么回事?”李壽山一愣,不知怎么回答。慈禧說:“你是看小樓得了賞,也想試試,存心搞亂啊?來人,給我打。”李壽山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一直埋怨西太后對楊小樓偏心眼。
梅巧玲生死見交情
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先生大作《舞臺生活四十年》一書,卷首第二章《梅家舊事》中,有一段“梅巧玲焚券”(梅巧玲為梅蘭芳祖父)的敘述,令人讀來感觸良深。
“焚券”的故事是記述梅蘭芳先生于1956年在揚州演出時,接到當地張叔彝先生的信,提到焚券的對象,據他了解是謝夢漁。當時,住在揚州市海島巷五十一號的謝澤山,正是謝夢漁先生的侄孫子。
謝澤山君將從小在家里聽到的事實對梅先生陳述。他說:“先伯祖夢漁公,名增,是揚州儀征籍,前清道光庚戌科的探花,官做到御史,一生廉潔,兩袖清風。”謝夢漁舊學淵博,兼通音律,梅慧老(梅巧玲字慧仙)常常和他在一起研究字音、唱腔,又兼是同鄉關系,所以往來甚密,交誼很深。慧老知道先伯祖的景況很窘,凡遇到有了急需的時候,總是誠懇地送錢來幫助他渡過難關,但謝夢漁每次拿到了借款,不論數目多少,總是親筆寫一張借據送到梅家,這樣的通財繼續了好多年,謝夢漁總共積欠慧老三千兩銀子。
接著,他講其伯祖謝夢漁享年七十余歲,病逝在北京,在揚州會館設奠,梅巧玲親來吊祭的情景。按當時的社會習慣,交情深的吊客要向孝子致唁,梅巧玲見了夢漁的長子,拿出一把借據給他看,謝子看完,不勝惶恐地說:“這件事我們都知道,目前實在沒有力量,但是一定要如數歸還的。”梅巧玲搖了搖頭說:“我不是來要賬的,我和令尊是多年至交,今天知己云亡,非常傷痛,我是特意來了結一件事情的。”
梅巧玲講完,就拿這一把借據放在靈前點燃的白蠟燭上焚化了。緊接著,轉身又向孝子:“這次的喪葬費用夠不夠?”
當他得知謝家的情況實在拮據時,又順手從自己的靴統里取出二百兩的銀票交給謝子,當做奠敬。他在謝夢漁的靈前徘徊了很長時間,然后黯然登車而去。
當時,在場目睹這種情況的親友們有不少被感動得流下眼淚。此事馬上傳遍了北京城,李莼客所著的《越縵堂日記》中也曾記述了這件事。
梅巧玲作為一個京劇藝人,他這種慷慨好義、雪中送炭的事跡,實在是令人肅然起敬的。
譚鑫培隨機應變
譚鑫培為“同光十三絕”之一,由他所創之京劇譚派,流傳至今而不衰,他在舞臺上隨機應變的能力,也非一般伶人所能及。這里說幾則故事,或可一管窺豹。
一次,譚鑫培演出《黃金臺》,譚先生扮齊相田單,因上臺匆忙,忘了戴帽子。觀眾正瞠目結舌,只聽譚先生念起定場白:“國事亂如麻,忘了戴烏紗!”兩句詩,既針砭了時弊,又修補了舛錯。觀眾一聽,便給以會心的笑聲,無不暗暗佩服。
一次赴堂會演出,譚先生唱《文昭關》。該戲演的是春秋時期的故事,伍子胥全家被害,他只身逃到昭關,不能出去,愁得一夜之間須發皆白,所以,該戲又叫《一夜白發》。伍子胥乃堂堂武將,儀端威猛,出場時應腰佩長劍,其唱詞有:“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中空懸三尺劍,不能報仇也枉然。”誰知管行頭的出了問題,馬馬虎虎地給譚先生掛上了腰刀,誰也沒有發現。待譚先生上了場,手扶劍柄時,才知道寶劍換了腰刀。這時,鑼鼓響處,過門已開,只聽譚先生唱道:“過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滾油澆,父母冤仇不能報,腰中空懸雁翎刀。”唱完,臺下還沒省過悶來,臺旁臺后先叫起好來,管行頭的這才松了一口氣。這件事一時傳為佳話,識者無不稱贊譚先生應變機敏。所以,后來才有東施效顰,照搬這一段唱詞的,豈不知這是被逼出來的應急之舉。也有說“寶刀轍”好唱的,自然是附會了。
譚先生不僅臨急不亂,自圓其藝,就是其他演員逢了急亂,他也能湊趣應答,化險為夷。一次戲班唱《轅門斬子》,扮演焦贊的演員未戴髯口就上了場,臺下觀眾哄聲不絕,演員又不能下臺改裝,急得無法,直給扮演楊六郎的譚先生作揖。譚先生早知端的,開腔問話,劇場馬上平靜下來。譚先生道:“小小孩童,你是何人?”經譚先生啟發,這位演員才應聲道:“啟稟元帥,我是焦贊的兒子。”“你來做甚,叫你父來!”演員才得以下臺,換上一個焦贊來。這件事流傳很廣,一時幾乎家喻戶曉了。
梅蘭芳與卓別林的交往
查理#8226;卓別林是名震全球的滑稽大師,深受各國觀眾的喜愛。他主演的影片,早在1915年便開始在上海公映,20年代已風行全中國。卓別林與京劇名伶梅蘭芳曾有交往,成為藝術史上的佳話。
1930年初,梅蘭芳率劇團到美國演出,5月的一天,到達電影名城洛杉磯。當晚,劇場經理舉行歡迎酒會,賓主剛剛入座,一位神采奕奕的壯年人迎面走來。梅蘭芳覺得似曾相識,正在思索之中,劇場經理站起來介紹道:“這位是卓別林先生。”卓別林緊緊握著梅蘭芳的手,熱情洋溢地說:“早就聽到過你的名字,今日可算幸會。啊!你原來這么年輕就享有大名聲,真稱得上世界第一個可羨慕的人哪!”當年梅蘭芳三十六歲,卓別林四十一歲。
那時,卓別林正在緊張地拍電影《城市之光》,他抽出時間專門參加了好萊塢為梅蘭芳舉行的盛大歡迎會。在梅蘭芳參觀好萊塢時,他又竭誠相待,介紹好萊塢電影的情況,二人親切地合影留念。
梅蘭芳與卓別林再次相會是在1936年。是年3月,卓別林和寶蓮高黛在拍完《摩登時代》后結婚,并到亞洲蜜月旅行,他們在上海停留兩天,卓別林再次與梅蘭芳會晤。卓別林興致勃勃地提出想看看京劇,不巧那天晚上沒有演出。于是,梅蘭芳親自陪同卓別林去新光大戲院觀看了馬連良主演的《法門寺》。
自此以后,雖然卓別林與梅蘭芳沒有機會再見面,但二人一直相互關心和支持。1941年春天,卓別林的影片《大獨裁者》將到香港上映。“皇后”、“娛樂”、“利舞臺”三家影院都在爭奪首映權。因為三年前梅蘭芳曾到“利舞臺”演出過,該劇院經理就去找當時留居香港的梅蘭芳想辦法。梅蘭芳答應拍個電報給卓別林試試看,不久便收到卓別林“同意”的復電。那時,美國影片在香港通常是在外國人辦的“皇后”、“娛樂”影院首映,而這次《大獨裁者》卻在中國人辦的“利舞臺”劇場首映,在香港引起轟動。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由于卓別林在美國從事進步文化活動,受到迫害,不得不離開美國。梅蘭芳對卓別林的境遇憤憤不平,時時打聽他的消息,對他十分懷念。1954年,梅蘭芳聽說周恩來總理在日內瓦會議期間曾宴請卓別林,并邀請他觀看了中國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感到非常高興,認為卓別林可能會重訪中國了,但最終還是未如愿。梅蘭芳對此一直遺憾不已。
直到50年代末,梅蘭芳還深情地對一位海外歸來的朋友說:“我尤其盼望卓別林先生再到中國來,看看我們的建設,順便也看一看我新編的《穆桂英掛帥》比當年如何。”令人遺憾的是,梅蘭芳不幸于1961年溘然長逝,兩位藝術家一直沒有機會再敘友情。
蓋叫天拒唱堂會
蓋叫天有“江南活武松”之稱,他拒演“堂會”的事,在梨園界傳為美談。
清末,宮中常招名角入宮演戲,并給予優厚俸銀。那時蓋叫天在南方已有名聲,杭州的織造局和上海的洋務局都向清廷推薦他,清廷也擬召他入宮“供奉”,但都被他拒絕了。因為他居住在租界,所以清廷也奈何他不得。
北方有三次盛大的堂會:一次是清遜帝宣統娶妃,一次是張作霖做壽,一次是曹錕賄選。這三次都邀請南北名角作慶賀演出,蓋叫天都拒不參加。
上海抗日戰爭前,杜月笙新建的杜家祠堂落成,舉行了規模空前的大堂會,由上海張嘯林親任演出的總提調,南北名伶云集。但在這次盛會中,南北各有一位名角沒有參加,那就是北方的余叔巖和南方的蓋叫天。
張嘯林做六十大壽,蓋叫天飾演的武松杜月笙為了回報,也給他擔任大堂會的總提調。由杜出面提調,誰敢不來?但依然有一個人不來,那就是蓋叫天。
蓋叫天為什么對堂會如此反感呢?據他自己講,他少年在科班時,有一次在官府中唱堂會,主角是譚鑫培、汪桂芬、孫菊仙,三人同臺,而以他們的科班作班底。老師對蓋叫天說:今天的戲要認真地看,這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角兒,三人合演,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蓋叫天跑完龍套,在臺邊找個比較隱蔽的角落,全神貫注地看戲。他從未看過譚、汪、孫三位的戲,心想:今天可有好戲看了。誰知他們在臺上唱,臺下的老爺太太們卻在猜拳行令,只顧飲酒應酬,臺上的戲很少有人注意。因此這三位名角也就草草終場。少年蓋叫天失望極了,更使他反感的是這幫闊佬根本沒把藝人的技藝放在眼里,演戲僅僅是為了給他們擺闊裝點門面而已。所以長大后,他給自己立下一條規矩:不唱堂會。
名凈金少山說隱情
1937年,著名劇作家翁偶虹結識了京劇名凈金少山,兩人一見如故,翁偶虹為這位“十全大凈”寫了全部《鐘馗傳》。
一次,翁偶虹提及社會上有關金少山的一些傳聞。金少山聞之,敘說隱情。他道:“我一個唱戲的,高攀了你這位老夫子,你又這樣真誠待我,我真有一肚子話想跟你說說。我從小在戲班里滾,稱得上‘菜里蟲,菜里爛’。我恨透了經勵科(經勵科是約角組班的戲蠹),他們手里拿把剃頭刀,嘴里沒有準舌頭,對我們唱戲的大耍花手心,喝我們唱戲的血!可咱們又離不開他們,我之所以常常誤場,就是要故意耍耍他們,叫他們著急出汗,更叫他們知道我金少山的血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金少山說:“有一次在上海大舞臺演出,麻皮金榮(即黃金榮)當老板,我是他手下每月六百元的‘底包’。演就演吧!可是,每到星期天晝夜派我獨挑二本‘連環套’,拿我賣肉,鐵門早就關上了(上海各戲院當年演出預售票若客滿,叫“關鐵門”),我呀,我就到上海跑馬廳看賽馬去了。他們一次一次地派人去叫我,比宋王給岳飛下的十二道金牌還厲害!一下子催急了我,我干脆回復他們:‘今天我不唱了,退票!’我金少山說到做到,那天真的回了戲。這樣一來,麻皮金榮氣壞了,他把手槍摔在桌子上,大聲罵道:‘他媽的!不要他,不要他!’這時有人出來打圓場,下星期仍是讓我唱‘連環套’。我只好答應。
“既然答應了,我就認真唱。那天,我規規矩矩地按時到了后臺,精精致致地畫了臉,扮了戲。上臺第一句‘點絳唇’的‘膂力魁元’我有意蓋著嗩吶唱,安慰安慰觀眾。這一下真引出了效果,臺下觀眾瘋狂地叫好、吹口哨。當時,麻皮金榮也在花樓看戲,鬧得他哭笑不得。他跺著腳說:‘娘的!還是他!’通過這次演出,麻皮金榮不僅沒有辭我,還給我長了二百塊包銀。
“還有一次,漢口一位國民黨大員叫我和梅大爺(梅蘭芳)到漢口演義務戲《霸王別姬》。讓我們坐飛機去,次日就必須走,下了飛機就得唱。我想,憑一個大官的勢力,竟拿我們唱戲的當泥人玩,不行!于是我提出:‘坐飛機不行,我害怕坐飛機。’聯系人聽說我不坐飛機,馬上威脅說:‘必須坐飛機去。如果不坐飛機,時間趕不上。要是誤了演出日期,我無法交代!’
“第二天,我拉著我的‘傻黃’(蒙古狗)到了飛機場。去的其他人,一個個上了飛機,我就是不上飛機,故意拖時間。我對聯系人說:‘我決不上飛機,怕摔死。’任何人勸我也不行。這時,聯系人想要動手硬拉我上飛機,可是我的‘傻黃’站在我的面前,聯系人剛走過來,那‘傻黃’就撲上去咬他,把他嚇壞了,只好答應我坐船去。這樣我們改坐了輪船,演出延誤了兩天。
“我對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恨這些官僚大員,因為他們奴役我們。若是同行同業約我義演,我決不會這樣做!”
四大名旦的競爭
20世紀20年代以后,京劇“四大名旦”梅蘭芳、程硯秋、尚小云、荀慧生曾經開展過一場編演新戲的競賽,使京劇舞臺五彩繽紛,好戲連臺。他們編演的四“紅”、四“劍”等劇目,在社會上廣為傳誦,使戲迷們大飽了眼耳之福。
這四位京劇藝術大師雖然同演旦角,但風格迥然不同:梅派端莊華貴,程派含蓄深沉,尚派婀娜剛健,荀派嫵媚活潑;他們在藝術上推陳出新,各人獨樹一幟,互不相讓。
這一時期的競爭是以四“紅”拉開序幕的。所謂四“紅”,是指以“紅”字為首的四出劇目。梅蘭芳率先推出《紅線盜盒》,接著程硯秋創演了《紅拂傳》,尚小云創演了《紅綃》,荀慧生創演了《紅娘》。很快,社會上掀起了一股“紅”熱。
不久,四大名旦又推出以“劍”字為尾的劇目。梅蘭芳演出《一口劍》,程硯秋推出《青霜劍》。在梅、程密鑼緊鼓之際,尚小云推出《峨眉劍》,荀慧生推出《鴛鴦劍》。這樣,四“劍”寒光閃閃,京劇舞臺又起高潮。
“劍”熱一過,四大名旦又各自演了一出帶有旦角“反串”小生行當的戲。梅蘭芳首先上演《木蘭從軍》,接著程硯秋上演《聶隱娘》,尚小云上演《珍珠衫》,荀慧生上演《荀灌娘》。
當然,四“紅”、四“劍”和四“反串”的相繼出現,既不是偶合,也不是湊趣,而是四位藝術家明顯的藝術競賽。這次競賽促進了四大名旦藝術風格的形成和發展,也促進了京劇事業的繁榮。
四大名旦雖然在舞臺上互為競爭對手,在臺下卻是摯友。程硯秋曾師從梅蘭芳,所以即使后來成名了,對梅蘭芳仍是恭恭敬敬,禮貌有加。而梅蘭芳也不以師自居,他欽慕程硯秋在《金鎖記》中的表演和唱腔,逢人便說他演這個戲不如程硯秋,并真的放棄了這個戲。尚小云原來的拿手杰作是《楚漢爭》,但一俟梅蘭芳的《霸王別姬》出來之后,他自嘆弗如,在傳授弟子技藝時總是直言勸誡:“這個戲要學梅先生!”
京劇名伶“四大怪”
民國初年,京劇名伶有“四大怪”,這四個人都是殘疾人,或盲,或啞,或跛,但藝術超群,世人謂之“梨園怪杰”。他們是老生雙闊庭、武丑韓中和、武生王益芳和文丑趙仙舫。
雙闊庭是滿族正黃旗人,藝宗孫菊仙,嗓音酷似孫,幾可亂真,當年有些孫菊仙的唱片,實為雙闊庭所灌制。他中年時患眼疾而致雙目失明,成了“睜眼瞎子”。他為了適應舞臺表演,開戲前先在舞臺的臺毯方位環行幾周,摸清上場門、下場門、表演區。演出時,觀眾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人,該喝彩之處照樣滿堂彩。他演《捉放曹》行路一場,上下馬的馬鞭放在臺毯的邊沿上,然后取鞭上馬、跨腿打馬鞭,其眼神、角度、身段有條不紊。就這樣,在天津演出十余年,又到南方獻藝。
另一位雙目失明的武丑演員叫韓中和,他是有“河南楊小樓”稱號的武生葛文玉的岳父。韓中和科班出身,自幼練就一身好武功,翻打皆精。不幸,韓中和在“知天命”之年患了青光眼,久治無效,竟致雙目失明。他離開舞臺后,仍天天堅持練功,踢腿、涮腰、走矮子、翻跟斗,寒暑不輟。有一年,山東曲阜衍圣公舉行祭孔活動,韓中和自告奮勇參加演出。三場戲中他演了兩場,一場《偷雞》,一場《盜甲》。演出中,矮子照走,跟斗照翻,登高上椅子應有盡有,一時傳為奇談。
王益芳別號“王啞巴”,工武生,兼武花臉,他是清末天津名凈王慶云之子,長靠短打無所不精,《白水灘》、《金雁橋》、《花蝴蝶》、《十字坡》、《艷陽樓》都是他的拿手好戲。他是由于演出失手而致啞巴的。在茶園時代,武戲演員講究出場后在鐵梁上露兩手“絕活兒”。一天,王益芳在繪芳茶園演《四杰村》(扮余千),當上場走邊時,照例躥上鐵橫梁表演絕技,就在他在鐵梁上施展“珍珠倒卷簾”的一剎那,稍一失神摔了下來,傷及頸部和聲帶,造成了半啞而不聾,鑼鼓點照樣聽得清清楚楚,武打亮相毫無破綻可尋。因武生戲一般沒有大段念白,即或有時加以省略,觀眾也能理解。他后來改為“硬里子”(即主要配角),扮演《艷陽樓》之花逢春、《白水灘》之青面虎、《金錢豹》之孫悟空、《金雁橋》之張任等角色,均十分精彩。除演戲外,王益芳還輔導其外孫唐韻笙習藝,后來唐韻笙成為與周信芳、馬連良齊名的名伶,世稱“南麒北馬關東唐”。
跛腿名伶趙仙舫(也稱大鼻子)是醫生出身,因酷愛京劇遂棄醫從藝,他原工花旦,后改為文丑及彩旦。趙仙舫中年因患腿疾致殘,步行顛跛,行動離不開手杖,但上場時一舉一動毫無顛跛之狀。趙仙舫上場前將拐杖置于臺簾內,演畢下場即須急取手杖代步,而演起戲來毫無拖泥帶水之感。他的拿手戲是《連升店》、《刺湯勤》,尤其他的“丑角小八出”———《打花鼓》、《打櫻桃》、《打灶王》、《打刀》、《打城隍》、《打杠子》、《小放牛》、《小上墳》更是有名。趙仙舫藝德高尚,在梨園內外交游甚廣,深為人們擁戴。
有趣的“對臺戲”
舊時,無論大城市里的職業性劇團,還是鄉間戲班子,常唱“對臺戲”,這種形式想來有趣,對今日劇團也有啟迪。
“對臺戲”又稱“打對臺”,指的是一個班社(劇團)與另一個班社(劇團)在同一時間,并在距離相近的劇場上演相同或相似的劇目,以招徠觀眾,一爭雌雄。當然,這兩個劇團的陣容和演出水平要相差不多,否則“對”不起來。
這種“對臺戲”現象的出現,有的是一方出于對另一方的報復、嫉妒、較量;有的是背后有人操縱,為了挑起事端;但更多的情況,屬于藝術上的一種競爭。舊時的戲班都是自負盈虧,自生自滅,為了自身的生存,各戲班要在關鍵時刻拿出最佳陣容,演出最富吸引力的戲碼(劇目),爭取提高上座率,增加演出收入。
早年李萬春和李少春的“對臺戲”就很有意思。李萬春與李少春乃姻親(李萬春是李少春的姐夫),兩人均演武生戲,戲路也很接近。他們若在同一個城市相遇,必唱“對臺戲”以招徠觀眾,觀眾好奇他們究竟誰演得好,爭相購票。李萬春和李少春也不計較誰的觀眾多,誰的觀眾少,反正收入都屬于一家人的。
張翼鵬(武生泰斗蓋叫天之子)也是著名武生,最難忘的是他與李萬春的對臺戲。一次他見李萬春貼出海報,演出《十八羅漢收大鵬》,因劇名中有“鵬”字,張翼鵬認為李萬春這是沖著自己來的,非常憤怒。一氣之下,他也貼出海報,要主演《孫悟空棒打萬年春》,要以此“回敬”李萬春。弟兄們鉚足勁一爭高低,觀眾不明個中緣由紛紛購票,爭相觀看,雙方都有很高的收入。
張翼鵬演技好,“打對臺”也很有一套。有一次,他不但沒有征得父親蓋叫天的同意,也沒有和弟弟二鵬商量,便和二鵬唱起“對臺戲”來。張二鵬也是武生演員,他的演技遠不如張翼鵬,結果被拉垮。演出時,張翼鵬那邊人頭攢動,而二鵬這邊卻是門可羅雀,自家人給自家人來了個難堪。蓋叫天聞知此事后,非常惱怒,認為翼鵬毫無手足之情,聲言要與張翼鵬斷絕父子關系。
舊時鄉間紅白事(結婚或出殯)也常請戲班唱戲。大戶人家最少請兩班,有意讓他們唱“對臺戲”,以討個紅火熱鬧。兩個戲班唱起“對臺戲”,往往是你唱武戲,我也唱武戲,你演文戲,我也演文戲,都拿出本班戲的真功夫。有趣的是吹嗩吶,甲戲班吹一個,乙戲班就一人同時吹兩個,甲戲班見狀,干脆用鼻子吹嗩吶,乙戲班更不示弱,干脆拿起瓷茶壺吹起來……觀眾叫“好”聲不斷,把演出推向高潮。當然唱也好、吹也好,必須有真功夫,誰好誰差,觀眾看得很清楚。鄉村戲班中藝術造詣高的人,1949年后都被吸收進了國家專業性劇團。
“對臺戲”是一種藝術上的競爭,這必然會促進藝術的創新發展。而今,內地劇團都由國家接管,這種帶有競爭性的“對臺戲”不見了。
(選自《梨園往事》/周簡段 著/新星出版社/2008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