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看看我那河。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在春天撐著傘看過我的河。
遠方的山,近處的人,綠油油的麥子,凝聚不散的炊煙,都在霏霏細雨中。我河面上的雨悄然飄來,一圈漣漪散,我在瞬間看著雨融入我的河,看著我的河帶走我的雨,我在雨里飄灑,在河里沉浮,流得太遠,我幾乎快要忘了我那河。
那河長滿柳樹,長滿楓楊,甚至有一處長滿竹子。柳花迷人眼,風在河上穿來穿去,花在河面上靜靜地走;楓楊亂人心,她串串的果子叮叮咚咚,分明是女子頭上的釵環;竹林邊的小碼頭四時清幽,我有次問娘:有沒有在那碼頭等過爹?我五十歲的娘臉泛桃紅,遲遲說道:“沒有,倒是經常去洗茶。”
陽光滋養我娘以及我娘的茶園,茶樹上的葉子一瓣瓣幾乎冒油,我娘攜了竹籃在長滿春筍的河邊淘洗新茶。春筍柔滑肥壯,我娘的手白皙纖嫩,我娘手腕上戴了玉鐲,玉鐲是我爹定親的信物,玉鐲在幾乎冒油的茶葉里閃爍。
河上站滿穿白衣的云,翻來滾去,她們極悠閑,躺在繁花遍地的河岸,我極自在。我的云極懂我心,隨時換來都是我歡喜的韻致,她們的衣裳在雞鳴與牛歸時頗為絢麗。我在雞鳴與牛歸時站在船上將日子渡來渡去,那船古舊而充滿詩意,老船工至今記得我的名字,記得我和魚說話的樣子。
月亮上來的時候,我的村民相繼去網魚,河水在耳畔嘩嘩歡唱。我的魚心甘情愿鉆到網里,村民們有時將她們釋放。相忘于江湖。我的村民只捉成年的魚,成年的魚握在手里覺得踏實。你要是捉到一對鴛鴦,不必驚奇,那是月亮下愛人的臉。
我娘有天在電話里對我說:這魚怎么了?一條條沒網她倒自己死了?我知道那是水的關系,不僅僅水的關系,與竹、樹、渡船、遠山都有關系。不僅魚與那河有關系,我更與那河息息相關。自從離開那河,我就如一根稻草離開了田地,擠不出一點汁液聞不到一些兒米飯的香氣。
我娘說要將玉鐲給我,我爹是河上漁民,我要去看看我那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