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訂民工

肖　明

謝成松在深圳開制衣廠多年，這3年來每年春節后都要親自帶隊到湖北省潛江市扎營招工，在給每個工人預付幾千到上萬元的工資后，招工仍然很難。

而今年節后，在使出一個新招數后，謝成松在潛江本地開辦的東灝制衣公司迄今已招到2000多名工人。

“我們給每個工作滿5年的車間主任、班組長贈送一套在潛江城區的100平方米的商品房，不僅留住生產骨干，還通過他們幫忙到鄉下去招更多的工人來。”謝成松得意地說。

不過，謝成松在深圳的一些同行今年也有新招——給車間班組長每人發5萬～10萬元，讓他們在節前拿這筆錢深入到潛江鄉下的民工家中去拜年，送禮送錢，或直接預付訂金，爭取民工節后回廠上班，而不是被別的廠挖走。

“到處在招工挖人，現在在潛江鄉下,18～20歲的民工基本上很難找了。”在武漢開餐飲店的鐘云(化名)說，不少廠家只能瞄上那些還在讀書的15～18歲的農村中學生，提前給學生父母交一大筆訂金或預付一年工資，一年后孩子如果考不上大學，就馬上去工廠上班。

作為國內裁縫工人主要來源地的湖北省潛江市，是開始于2005年的“民工荒”連年升級的縮影。各地企業到潛江農村家庭預訂工人的訂金行情，已從3年前的每人1.2萬元漲至今年的1.5萬元。拼搶之下，連離潛江不遠的省會武漢，也開始發生缺工潮。

“今年武漢的缺工人數為6萬人。”武漢市勞動市場主任、高級職業指導師李永洪說，民工荒有從東南沿海向中部蔓延的趨勢。

這也引發了學界關于中國農村剩余勞動力存量是否已臨近枯竭的爭論。

一個縫紉工訂金1萬

武漢漢正街服裝業發達，集聚了數千家服裝企業。在這里，以往18～25歲的女工最受青睞。這樣的女性民工在街上越來越少，原因是這個年齡段的女孩上學讀書的增多。

于是，從2006年開始，漢正街一些服裝業主開始到鄰近的潛江等地農村尋找年輕勞力。起初是不斷抬高起薪，后來開始給一些家庭的父母交納訂金。

“一般是找那些16～18歲，學習成績不好，家長感到升學希望不大的孩子，做做工作，也就出來了。”鐘云告訴記者，光自己老家所在的村就有幾戶這樣的孩子。

只要愿意出來打工，廠家就先交訂金，最低5000元，算是預付1年的工資，也有多的是1萬元。干上1～2年后，變成熟練工,年薪能漲到2.2～2.4萬元。

這一般是中小制衣企業的做法，而沿海的大型企業，則往往選擇對接當地的“陽光工程”。這是潛江市政府為本地農民工興辦的免費裁縫技術培訓服務。各地來招工的大廠家，可以給這些民工集體提前預付1年的工資。

參與當地政府創建“潛江裁縫”品牌工作的潛江市財政局的張亞平介紹說，潛江預付訂金有5000元、8000元、10000元三個等級。從大年初三開始，深圳、福州、上海等地就有大批服裝廠商安排人在潛江各個鄉鎮招工，開始幾天還不用給訂金。到了初五初六，如果人還沒有招滿，訂金就非給不可了。“這個錢是給孩子父母的，以后會按合同扣除。”

企業交納訂金后，潛江政府專門安排有120多輛汽車接送這些出門打工的裁縫。“有時一整車人都是得到訂金的。”

作為中國著名的“縫紉之鄉”的潛江，目前約有10萬工人在外地從事制衣業。

隨著沿海民工荒的加劇,潛江縫紉工平均保底工資的行情年年上漲。普通工2006年時一般為1.2萬元，2007年時為1.5萬元。而今年則漲到1.8萬元。好的熟練工，月薪已接近4000塊了。

東莞雅順制衣公司2007年在潛江招得350名員工，一次就預付了600多萬元工資。“凡是錄用人員，去的路費我們全包。”公司的招工負責人嚴圣平說。

不少制衣廠家還采取給傭金的辦法，班組長或車間主任每招到一個縫紉工，廠里給獎勵600元。除了賞錢，還有賞官的。招來民工多的，可以升為主管甚至中層經理，帶來人少的，也可以按人數晉升。

武漢的缺工潮

盡管開價越來越高，但今年節后招人仍然困難。和謝成松一樣在深圳以及潛江都開有制衣工廠伊帆公司的陳琴，節后在潛江只招到200多個員工，“感到壓力很大”。

“今年節后全國各地來潛江招工的有300多家。”潛江市陽光工程辦公室主任聶楊梅介紹說，那些已經出去打工的熟練工春節回來過年，節一過完，廠里第一時間派車來把他們全部接回去，“否則來晚一步，馬上就有別人挖走了。”

隨著沿海缺工搶工的加劇，中部的民工大省湖北的省會武漢也發生了用工緊張。

據李永洪介紹，武漢在2005年春節后缺工人數不過1萬來人，但是時過3年，今年武漢缺工人數達到6萬人，其中加工制造業缺口3萬人。

“武漢近幾年由于世界500強企業和國內企業投資增長，用工需求不斷上升。”李永洪說，武漢的富康汽車今年新用工需求就有1萬人，“全市所有技校開足馬力，才把這個缺口補上。”

李永洪認為，原本是勞務人數大省的湖北，服務于武漢的工人在減少。據悉，兩年前武漢的外地打工人數在110萬人，目前只有80萬人，近幾年來武漢的外地勞動力人數減少了30多萬，未來幾年農民工會進一步缺乏。

武漢缺工，有勞工繼續向沿海外流的因素，畢竟，目前武漢的最低工資是每月580元，比起上海、深圳近900元的最低工資還有很大距離。據國家統計局湖北調查總隊監測，2007年到省外務工總人數比上年增加17.9萬人，增長3.72%。

省內中小城市和農村產業發展的分流是另一個因素。聶楊梅介紹說，從2005年開始，潛江建立2個服裝工業園，吸納了3萬多縫紉工在當地就業。

由于招工難等各種原因，漢正街近幾年已有2000多家小制衣企業出局，有的倒閉，有的轉到漢川等地，主要依靠農閑的農民維持勞動力供應。

“人庫”在枯竭?

國家勞動部門一直認為，目前中國勞動力仍非常充裕。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負責人2006年9月曾公布數據說，全國農村現有勞動力4.97億，除去已經轉移就業的2億多人，以及農村需要務農的1.8億，尚有1億左右的剩余勞動力。尤其是中西部省份的廣大農村，仍有著龐大的產業工人后備軍，這是持續支撐國際制造業向中國轉移和中國制造業競爭力的資源基礎。

而如今，缺工的呼聲也開始在中西部響起。

老家湖北仙桃的鐘云不久前從寧波返回武漢創業，在洪山區開了一家300平方米的餐飲店，從2月份節后開始招工，迄今仍無著落。由于缺工，現在餐飲店每天的營業額只達到原計劃的1/3。

好不容易托人到甘肅找到兩個18歲的男孩,他開出管吃管住和800元的月薪,對方起初答應，但臨起身又說不來了,原因是當地修路開出了每天50元的薪酬。

“武漢招工難，想不到到西部招人也不容易。”鐘云喟嘆，能上班的人倒是很多的，但問題在于你是否請得起。

比如40歲以上的員工，開價都在月薪2000元左右。一般行業是請不起的。25～40歲的員工多數在沿海打工，也很難在武漢請到。只有18～25歲這個年齡段的，起薪可以低一些，但也很難招到。

“一方面現在農村讀書免學雜費，16～20歲這個年齡段的，不管男孩女孩，父母都讓他們讀書，在學時間延長了。”鐘云說。

聶楊梅也認同這一點。潛江政府給每個參加縫紉技術培訓的農民工全部買單，1個月補貼150元，2個月培訓補貼300元，3個月補貼500元。但盡管如此，16～20歲的年輕人來參加培訓的還是越來越少，“感覺比過去少了20%左右，獨生子女多，愿意讀大學的人在增加。”

即使培訓出來的，也不一定出去打工，潛江本地的服裝工業園用工需求很大，過去外出打工回鄉創業的人也越來越多。“潛江本市的剩余勞動力在減少，過去培訓了5萬裁縫，目前是周邊的一些農民工被吸引了過來。”張亞平說。

而從全國來看，農村到底還有多少剩余勞動力,也是學界近年爭議的問題。

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普查公報數字，2006年我國農村勞動力(16～60歲)總人數是5.31億人，其中外出打工人數1.31億人，在農村從業人數有4.78億人。而這4.78億人約有一半以上是40歲以上的，因此轉移出來的難度加大。

比如以勞動力市場最為青睞的16～20歲年齡段人數看，2006年時約有6940多萬人，外出打工的有2100萬，高中在校生有2522萬，高中招生840萬，高中畢業生789萬，除去上述人數，還有約1000萬人。但是2006年中等職業教育招生有800萬，大學招生有566萬，盡管這部分人有少數是16歲以下及20歲以上的，但仍然說明:在農村沒有讀書，沒有外出打工的16～20歲年齡段的人，是少之又少。

這個說法得到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所所長蔡的支持。他的研究顯示，除非將40歲的農村剩余勞動力開發出來，否則農村已經基本沒有可轉移的剩余勞動力。

李永洪也把思考點指向勞動力的年齡結構，“嚴格來講，武漢其實并不缺工，主要是各種限制條件多。比如酒店業限定招年輕員工，因此缺工更加嚴重”。

李永洪通過計算發現，如果招工的年齡放寬1歲，武漢新增加的員工可以達到6萬個。這是目前武漢缺工人數的1倍。

（摘自《21世紀經濟報道》2008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