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新華

上世紀80年代,張五常建議放開菜市場,有官員反問:如果政府不管蔬菜生產,老百姓哪來的蔬菜吃?
小說家大多不懂經濟學,但卻有很多作品可以和經濟學的道理相互印證。原因很簡單,經濟學是解釋人類行為的,而小說家同樣觀察和描述人類行為,自然有相通之處。
王朔曾經寫過一篇諷刺小說《癡人》,就是很好的經濟學寓言:和“我”同一個辦公室的小姑娘阮琳練習氣功,試圖用精神控制身體的新陳代謝和內分泌。練到一定程度,她說:“我已經可以控制體內任何一個最微小的生命活動。現在一切都在我的統一號令下有條不紊地積極工作著,無政府狀態,各自為政的狀態結束了,我的體內各組織團結得像一整體,我的每一個指令都將在最基層得到執行。沒有我的指令,細胞不敢分裂,大腸不敢蠕動,白血球在細菌的侵入面前也會躊躇不前。”
最后阮琳練到了至高境界,可以對身體發出絕對指令。可是,災難也就跟著來了。她從此不能再說一句話,因為她必須時刻不停地給身體下指令,否則,心臟就有停跳的危險,肺就有不會呼吸的可能,血液的流動可能紊亂……“她經常排不出時間進行細致的消化,造成食物潴留;來不及指示大腸蠕動造成便結便秘,忽視了皮膚的新陳代謝,造成了表皮大面積角質化;更要命的是,她有時忙起來忘了喘氣,致使體內二氧化碳蓄積,影響了大腦供氧,人竟能忽然暈過去。”看得出來她非常痛苦。
“我”悲慟地勸她:“算了,你既然管不了就別管了,還是讓它們各自去干自己的那一攤吧。”但是,“她的目光告訴我,晚了”。最后阮琳被送進了醫院。
這一幕很自然地會讓經濟學者想到計劃經濟。計劃部門時時刻刻都要應付來自全國各地的經濟“脫軌”。中國人民大學前校長袁寶華談到自己在國家計劃委員會的工作時,就把計委形容為“救火隊”。上海缺煤啦、湖南缺電啦、廣東缺豬肉啦……無一不要計劃部門出面去解決。當然,計劃部門其實也無法真正解決根本問題,問題越來越多,整個經濟浪費、低效,毫無活力,氣息奄奄。
經濟依賴計劃部門,計劃部門還把這種依賴視作理所當然。上世紀80年代,張五常建議放開菜市場,有官員反問:如果政府不管蔬菜生產,老百姓哪來的蔬菜吃?對計劃經濟只能有一個辦法,就是像小說所說的那樣:“你既然管不了就別管了,還是讓它們各自去干自己的那一攤吧。”實行市場經濟,讓價格信號代替中央指令,才是經濟運行的正常狀態。中國向市場經濟轉型造就的經濟奇跡,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金庸《笑傲江湖》中的一段故事,則是對轉型國家的另一個寓言。
令狐沖重傷后桃谷六仙用真氣為他療傷,六人你一言,我一語,診斷各不相同。而且他們不是停留在口頭的理論派,而是說干就干,各自按照診斷輸入真氣,搞得令狐沖差點嗚呼哀哉!最慘的是,令狐沖還無法反抗眾人的這番好意。
轉型國家在推進市場經濟的過程中,由于計劃經濟的遺留,會發生這樣那樣的問題。這個時候,各個部門會帶著干預沖動對市場大伸有形之手。并且,它們會不管市場是否能夠消受它們的好意,強行干預。有些是真誠地相信干預的效果,有些是出于擴張部門權力的目的。只要有點權力的,都像桃谷六仙那樣理直氣壯、當仁不讓。
各路部門的“組合治療”,最終的結果是使經濟像令狐沖的身體一樣,體內真氣縱橫,左沖右突。市場主體痛苦不堪,可又沒能力拒絕這番“好意”。令狐沖還好,后來學到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把桃谷六仙等人輸入的真氣化掉,才算保住一條命。那么市場呢?市場也需要時間化掉各種干預的影響,才能健康發展。但有些干預措施的惡果,不是那么容易化掉的,尤其是那些已經通過立法固定化的干預措施。
相信市場,就是相信自然之道。身體有病,治療方法是修復生理機制;經濟出問題,解決之道是理順市場規則,去除計劃遺留,恢復自然之道。然而,轉型國家往往剛擺脫“阮琳陷阱”,又掉入“令狐沖困局”。經濟決策者不可不慎,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