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胡同

陳寶山

北京，古今一體，多像是一個老人牽著一個小孩子，也可以說是老叟攜童。

逛北京、逛胡同，走走路、遛遛彎，就想：人這一輩子就是要這樣，走路、做事、做人，東南西北中樣樣說得清。

老舍先生逛北京，指著那城垣說：“遠(yuǎn)看城墻鋸鋸齒，近看城墻齒齒鋸，下邊不鋸鋸，上邊鋸鋸。”您看老人家將個城墻調(diào)侃得多形象。還有東四西四、東單西單的牌樓，團(tuán)城，故宮，天壇，北海，白塔寺，天安門，都是人們掛在嘴邊的老地兒。

可是要說逛北京，我想一定得去逛逛北京的胡同。晚霞輝映夕陽紅，北京胡同戀舊情。老北京小門小戶小路對應(yīng)著新北京高樓大廈百里長街。離開了逛胡同還說什么。

我家住在校場小六條，舊時乃是清軍的兵營。挨著它是上斜街、儲庫營、達(dá)智橋和金井胡同。電影《我這一輩子》，老舍先生就是取裁發(fā)生在達(dá)智橋的事，往事就在身邊。

達(dá)智橋有明朝進(jìn)士楊椒山祠，金井胡同口上有《大清的刑律》制訂者沈家本故居，上斜街頂?shù)筋^有龔派思想家、文學(xué)家龔自珍故居，附近還有譚嗣同故居、康有為故居……多少名人曾經(jīng)就居住在身邊。

沿南海、中海、北海、前海（什剎海）、后海岸邊的胡同是北京胡同的經(jīng)典。里面有許多王爺府、老公宅院，恭王府、禮王府、鄭王府、和花園、李連英后宅……達(dá)官貴人，顯貴顯赫。用現(xiàn)代話講，乃是富人區(qū)，是胡同中的另一個世界。

取燈、大取燈、炭兒、茶、豬尾巴、羊尾巴、牛犄角、扁擔(dān)、船板、竹竿、馬尾帽、手帕、大拐棒、剪子、錫拉、豆芽、豆瓣、豆嘴、炒豆胡同，還有棕樹、楊梅竹、櫻桃、鐵樹、棗林、上下東西等斜街，其實都是大胡同，均是犬牙交錯、星羅密布。

北京是早期的移民城市。外地、外國人移民到了北京后，大多也學(xué)著建四合院，眾多的四合院又構(gòu)成更多的胡同。汪芝麻、趙錐子、裘家、施家、鮑家、溫家、韓家、孟端、武定、白家、蔣家、郎家、王佐、張旺、方家、毛家等胡同，就像雨后春筍般呈現(xiàn)，南來北往的春風(fēng)細(xì)雨潤澤著北京。

一些胡同我逛過幾次、十幾次、幾十次，也有上百次、愈千次。在北京生長快58年了，我仍然喜歡時常串串胡同，不用按圖索驥，心就是地圖。我背著個小包，帶著照相機，游游逛逛，在這些胡同里當(dāng)“戰(zhàn)地記者”，十分真實地拍下了許多照片。

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作為老北京，我真的是愛北京、愛胡同。遛在胡同兒里，宛如老叟攜童，論過去、看現(xiàn)在、想未來。

啟功先生書寫過這樣幾句名言：“立身苦被浮名累，涉世無如本色難。能將忙事成閑事，不薄今人愛古人。名畫要如詩句讀，古琴當(dāng)作水聲聽。能與眾賢齊品月，不將世故系情懷。”汝、吾，可以做到嗎？能夠做好嗎？

北京的胡同是學(xué)堂，胡同里有多少知名的老師，蔡元培、葉圣陶、田漢、沙千里、莊士敦、郭守敬、蕭軍、張恨水、紀(jì)曉嵐、林則徐、張自忠、劉紹棠、張之洞、老舍、茅盾、郭沫若、齊白石、徐悲鴻、梅蘭芳、程硯秋、文丞相、孫中山……胡同里有高深的學(xué)問，更有多少學(xué)子云集。

北京，古今一體，炎黃子孫5000年，各個時代都有創(chuàng)新之瑰寶，都有遺留和可保留的東西。

逛北京的胡同，我喜歡看到“保留院落”的標(biāo)牌或者字樣。大凡此處，要么是有十分象樣子的大四合院兒，要么是小樓清幽處。對于從前的房子，要么是“修舊如舊”，要么是“翻新如舊”，返璞歸真，它們要長久以往地接著扮演老北京的角色。

北京人愛踢毽子，我小的時候也時常用制錢伐（捆扎）毽子踢。如今在胡同里，每天早晨你都會看到一些人在那里踢毽子。毽子踢出了許多花樣，踢的人也身輕如燕、婀娜多姿。你可以表演，也可以觀看，還不用買票。

北京人也酷愛放風(fēng)箏。天氣好的時候，你會看到大大小小的胡同里，經(jīng)常會有一些手里拎著各式花樣風(fēng)箏的人進(jìn)進(jìn)出出。放風(fēng)箏就是立在寬闊的地兒高瞻遠(yuǎn)矚。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燕子、雄鷹、巨龍、蜈蚣、大鯉魚、孫悟空、八卦……一個大世界都通過那一條細(xì)線牢牢掌握在手上。以前，天安門廣場是北京人放風(fēng)箏最愛去的地方，寬敞。如今大草坪小園林多起來了，可放風(fēng)箏的地兒也多了。

北京的胡同里也有許多特色小吃和特產(chǎn)。拿前門來說，茶湯、元宵、油茶、臘八粥、灌腸、果脯、山楂糕、炒肝、臭豆腐、炸三角、燙面素餡餃子、炸醬面、鹵煮火燒、爆肚、杏仁茶、扒糕、馬蹄兒燒餅、硬面餑餑、油條、麻花、綠豆糕等等，此外還有稻香村的各式精點、六必居的小菜、同仁堂的中藥、瑞蚨祥的綢緞、張一元的茶葉、內(nèi)聯(lián)升的布鞋等等。想知道老北京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就得上胡同里逛逛。

多年生活在胡同里，時常走著走著就有人問路。我會一五一十，從南到北地和人家說明白。人說，老年人吃的鹽比年青人吃的糧多，過的橋比年輕人走的路多。不是嗎，人逢花甲，距離看得更遠(yuǎn)了（近視變遠(yuǎn)視），路走得更長了，理明得更清了，心態(tài)更沉靜了。

近期，有好幾次正走在文華胡同、文昌胡同口，就有人問路，是開大車的司機。他們開口即說：“大爺，和您打聽個道，往西單新時代廣場怎么走？”從小到大，多少年過去了，由戴著紅領(lǐng)巾的少年兒童瘋跑在胡同里玩耍，聽鳥鳴、捉蟋蟀，到如今自己已經(jīng)是“北京大爺”了。我就一次再次地告訴他們：“首先長安街是不能走大車的，文化街西段由西向東是單行線也是不能走的。你們要向東，穿文昌胡同到東口再穿佟麟閣路直接入出東鐵匠胡同，再經(jīng)西單平面立交至西單南大街，在文化街東口處穿西單南大街入西絨線胡同，再轉(zhuǎn)向左即是新時代廣場了。或者經(jīng)太平橋胡同，過籮圈胡同到佟麟閣路并穿行入文化街東段，再出東口穿西單南大街入西絨線胡同，再轉(zhuǎn)向左即是新時代廣場了。”聽了我詳盡的指路，問道的人倒是十分滿意，只是不知道這些胡同他是否認(rèn)得。

具體的路好指，精神的路難尋。善門難進(jìn)亦難出。逛胡同實質(zhì)上就是在學(xué)走路，逛起來路新鮮，事也新鮮，撥動思維的靈感。

情悠悠、神亦悠悠，逛胡同是彈撥一本開心詞典，可以治療精神郁悶癥，有什么想不開的事兒就去逛胡同，那些胡同里的好人會幫你指路，不是沒路，也不至于無路可走。

古人云：日月如梭，光陰似箭，時光荏苒。時間不會倒退，總是一分一秒往前走。背后的經(jīng)歷燦爛輝煌都是實的東西，是歷史；眼前的征程一步一個腳印兒都是新的東西，是發(fā)展。而歷史與發(fā)展相加即為“玨”，是合并在一起的兩塊晶瑩剔透、珠聯(lián)璧合、價值連城的寶玉。玨與覺為同音字，意味著醒世，是做人之先導(dǎo)。可見玨與覺，從覺到玨之重要，人生亦應(yīng)如此，成為玨琰。（作者單位：中國人民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