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塑令下的塑膠巨頭去留

石　破

“限塑令”實施后，華強不是不能轉產厚塑料袋，但是，生產厚袋的成本高、市場小、利潤空間也小，企業將面臨很大困難。

在“限塑令”到來之前突然解散的亞洲最大塑料袋生產企業華強塑膠，如今有望以新的身份重生，但其前途依然未卜。

2008年4月18日，在停產3個月后，河南遂平華強塑膠公司更名為“惠強塑業發展有限公司”，重新開工。遂平縣中小企業局、公安局、環保局等部門領導出席了開工儀式．該縣常務副縣長趙峰為開工儀式剪彩。

“它是華強公司的總經理王紅兵領著幾個人干的，”遂平縣中小企業局局長徐俊彥說，“現在只開工了一部分……縣政府支持它重新開工。”

華強為什么來河南

華強公司原為龍門華強塑膠有限公司位于廣東惠州市龍門縣麻榨鎮鳳崗村。華強老板陳殿成當知青時曾在此下鄉，希望以投資建廠來回報當地百姓。

1991年1月5日，龍門華強建成投產．后成為惠州市民營企業100強之一。然而，塑料制品企業是耗能大戶，龍門華強的發展受到了當地供電因素限制。陳殿成便于1995年來到河南，在遂平縣開辦新廠，擴大生產。

與地處偏遠的龍門縣麻榨鎮相比，遂平的各項優勢都很明顯：這里處于我國南北交界處，交通發達，進貨和發貨都很方便；與遂平相鄰的西平縣，是全國最大的塑料產品集散地；塑料制品是勞動力密集行業，遂平的勞動力多且便宜；遂平縣政府給予華強多項優惠政策，如供電只收每度2毛錢的成本價。

華強在遂平發展得很快。1998年，遂平華強用3年多的純利潤，在漯河又建了一個華強。漯河華強的員工人數、機臺數、產品產量、產值均比遂平華強高一倍，但它只是一個生產基地，由遂平華強控股經營，本身無采購和銷售權。

2004年，陳殿成將龍門華強整體搬遷到漯河，龍門縣政府和麻榨鎮政府苦留不住。龍門縣統計局2005年初的一份文件稱：由于華強撤離了這個近70％企業都在虧損的工業小縣，使全縣工業總產值直接減小了5600萬元。

誰也想不到，四五年之后，苦苦挽留陳殿成“不要離去”的主角，變成了河南省遂平縣和漯河市的地方政府。

亞洲最大的塑料袋生產企業

與遂平縣政府為華強一路開綠燈不同，華強在漯河市的投資過程，充滿了荒誕色彩。

1998年5月，遂平華強派人與漯河電廠洽商，希望利用漯河電廠的優勢，再搞一個全國最大的塑料袋廠。陳殿成表示，用電是塑膠行業的主要成本，如果電的成本降下來，華強每年可增加利潤2000萬元。

但漯河電廠卻提議：把華強掛靠在電廠名下，雙方合搞一個公司，由電廠供電。于是，華強撇開電廠，直接與漯河市政府洽談。漯河市委書記程三昌、市長劉法民對引進華強熱情高漲，在兩人主導下，漯河市政府迅速與華強公司達成“投資辦廠協議書”，其中規定：2001年底，如華強能完成政府規定的產值、納稅、用工、用電等項指標，政府將電廠所有權無償交與華強。

漯河華強開工建設于1998年7月，時值新《土地法》尚未出臺，國家已凍結土地審批。當地村民對華強占地表示抗議。程三昌多次帶人去工地視察，擺平了華強與村民的矛盾。

上述“投資辦廠協議書”還規定了漯河華強可享受的一系列免稅政策：從投產經營之日起，市政府將華強第1年至第10年的所得稅全額當年退還華強，第11至第15年的所得稅，減半返還乙方；漯河市政府免征華強固定資產投資方向調節稅、城市建設稅、土地使用稅、房產稅、車船稅、廠房建設稅、二商管理費、勞動管理費、環保認證費、環境監測費、消防認證費。

這些條件之優厚自不待說。但在中國。做任何事情都要“講政治”。當初引進華強公司的漯河市兩名主要領導，市長劉法民因患肝硬化1998年9月離世。市委書記程三昌1999年離任漯河，2001年攜巨款與情人潛逃新西蘭。就在這一年，漯河華強準備按協議接管電廠但電廠領導組織職工去市政府請愿，并向朱镕基總理及全國總工會發公開信，指責漯河市政府借企業轉制名義，欲將其白白送與私營企業，造成近億元國有資產流失。

面對強大壓力，市政府決定退縮。但陳殿成公開表示：“當初把廠子建在漯河，就是因為漯河有個電廠。按照協議，我公司要堅決接收電廠，如果市政府做不到，我們只有撤離漯河去別處發展。”漯河華強全廠停機兩小時，抗議市政府違約；員工包租大巴赴省政府狀告漯河市政府。華強高層向職工承諾：如果我們與市政府的官司打贏了，全員漲薪8％，廠區也打出了“年底接收電廠，提高工人工資”等標語。

官司的最終結局，是省高法判決漯河市政府向華強賠償3800萬元，相當于漯河全體市民每人拿出15．2元賠給了華強。

原協議中“華強上繳所得稅全額返還”等條款，因被認定違反國家稅法，亦未能執行。至于華強與當地村民的土地糾紛等官司，直到現在還在打著。

當然，此后遂平、漯河兩地政府還是各盡所能，給了華強不少優惠政策。兩家公司組成的河南華強飛速發展。遂平華強盤活了整個遂平縣的經濟，其納稅額占了全縣稅收的60％。漯河華強2001年的銷售、利稅收入均為全市第3名，僅次于雙匯集團和漯河卷煙廠。此后，華強每年都是漯河市納稅前3名。駐馬店和漯河市政府分別對華強給予了現金、轎車等獎勵。

到2006年，河南華強擁有2500多臺吹膜機，職工2萬多人，生產幾百個品種的塑料制品，但最能賺錢的是19～30厘米寬的超薄單色塑料袋。遂平、漯河華強塑膠制品公司成立之初，都同時成立了華強廢舊物資回收公司，華強的生產原料，80％以上都來自該公司回收的廢舊塑料。除了在本地回收廢舊塑料外，公司調度部還安排貨運公司的車輛，按華強指定的線路配貨，到目的地后，再將當地回收的廢舊塑料拉回廠里。

由于食品袋須使用新料制作，因此華強不產食品袋，產品外包裝上印有“非食品袋，請勿直接盛裝食品”字樣。

全盛時期，華強在全國有500個代理商，這些代理商70％都是西平人。在甘肅、陜西、內蒙古、山西、河北等干旱地區，超薄塑料袋消費量巨大。餐飲行業因缺水、嫌麻煩等原因不愿洗碗，普遍使用塑料袋套碗，華強的產品大受歡迎。蘭州市每月消費超薄塑料袋3萬件(每件18公斤)，其中華強產品占60％0西安市每月消費超薄塑料袋4萬件，華強產品占50％，余者被福建、東北、浙江及當地70余家小塑料袋廠(40％是西平人在西安開辦的作坊式企業)瓜分。

2007年6月，西安市政府下令“禁白”，禁止所有餐館使用塑料袋套碗。于是，很多小餐館轉而使用從都江堰等地發來的“食品級塑料袋”來套碗，對華強的市場造成沖擊。但不久后西安出現許多假冒的“食品級塑料袋”，政府“禁白”也不了了之，華強產品重新興旺于西安。在全國的塑料袋市場，華強

產品也占據了40％～60％的份額(這個數字為估算，因為該行業有很多家庭式作坊，其生產與銷售情況無法統計)。按照華強在網上的介紹，該公司各類塑料袋產品的年生產能力總和達30萬噸．公司年營業額20億元，“無論在中國還是亞洲，華強都是當今塑料行業中無人能及的超大規模企業”。

河南華強為何突然解散

2008年初，華強公司公布的停業原因，是“國家政策調整，企業決定解散”。此處的“國家政策”即指將于今年6月1日實行的“限塑令”。

按照“限塑令”，華強產品有70％以上屬于規定禁止生產、銷售的超薄塑料袋。但“限塑令”并不禁止企業生產厚度大于O．025毫米的塑料袋，而由超薄塑料袋轉產厚袋，甚至連設備都不用更新，只須將吹膜機的轉速調慢即可。何況華強的所有生產設備，都是自己制造的(漯河華強有“制作部”，專門負責制造機器)。全國其他塑膠生產企業，也沒有因“限塑令”而倒閉。因此，對于執意撤離河南的華強來說，“限塑令”究竟是一次劫難還是一次機遇，值得探討。

河南華強公司兩名要求匿名的高管人員稱，2006年9月，老板陳殿成來過河南，在給漯河華強500多名管理人員開會時，就流露過撤離或改組企業之意。這兩名高管都強調“老板身體不好，是停產主因之一”。那次會議中，兩人都目睹了老板陳殿成身體衰弱的狀況。他們說：“老板愿出年薪150萬元。招聘一名管理者，替他打理兩家公司，但始終沒招到人，主要是國內像老板這樣優秀的人才太少了。”

兩名高管說，從2006年下半年開始，由于生產原料及電力漲價等，河南華強公司出現虧損。“限塑令”實施后，華強不是不能轉產厚塑料袋，但是，生產厚袋的成本高、市場小、利潤空間也小，企業將面臨很大困難。兩名高管笑稱：“從環保角度講，河南華強的關閉，也是對政府環保政策的一大貢獻。”

2008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勞動合同法》，為華強提出了又一個需要面對的問題。按照《勞動合同法》的要求．華強應為所有員工繳納社會保險費；在華強連續工作滿10年的員工，華強應與之訂立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這些都會大大增加華強的營運成本。在2007年年底，遂平、漯河兩地的華強公司已各自裁減幾百名員工。

2008年1月20日，漯河華強和遂平華強宣布“因天氣惡劣，全廠放假3天”。漯河員工得知公司將要解散，憤然砸毀了公司門窗，圍堵市區道路及107國道。遂平華強員工得知此事后，稱之方“漯河暴動”，遙相呼應。1月23日，遂平員工1000多人去縣政府請愿，圍堵107國道及高速公路出口。駐馬店市警方調集9縣1市600多名警察，驅散了堵路職工。2月1日，漯河華強和遂平華強正式宣布解散。

在這場沖突中，兩地華強公司均成立了“職工權益維護小組”。時至今日，漯河維權小組已經“廠亡人散各奔騰”，但遂平維權小組仍在活動。按照華強擬制的“和解協議”，被解散員工每人只能得到一個月工資的60％，大概有幾百元到一兩千元不等。遂平維權小組認為這是違犯《勞動合同法》的，有幾百名員工拒簽“和解協議”。他們數度去縣政府請愿．未獲滿意答復，又去當地勞動仲裁機構及法院訴訟，亦未被受理。

“華強”改“惠強”背后的玄機

上文提及的兩名河南華強高管人員稱：“陳老板解散華強前，跟漯河市政府溝通過。市里說，如果是因為利潤問題，可以減免稅等，但老板堅持撤走……如果沒有限塑令，市政府做工作，老板或許會考慮。”

據報道，遂平縣政府更專程派人數度赴穗，懇請陳殿成不要撤離，但亦無功而返。

漯河華強興旺時，當地勞動力市場短缺，雙匯等大型企業要為‘招工難”而發愁。現在。華強停產，萬多名職工失業，勞動力市場人滿為患。遂平華強的本縣員工多，華強解散后，遂平工作更難找了，許多人去廣東打工，縣城汽車站每天要往廣東發8趟車。

今年4月中旬，在遂平縣政府支持下原河南華強公司總經理王紅兵，帶人接手了遂平華強公司的產權。并于4月18日重新開工。

此前，華強公司發布于網上的“漯河華強、遂平華強整體轉讓”信息，開出的轉讓價格為2．8億～3．5億元，則遂平華強產權價格應在1億元以上，但王紅兵等人僅以4500萬元，便從陳殿成手里接收了遂平華強，背后原因及運作過程外人不得而知。

截至4月14日之前，惠強公司已支付陳殿成2500萬元(該筆資金的來源為王紅兵等人人股金及部分經銷商墊資)，陳殿成同意惠強公司啟動生產，余款由企業賺錢后再分期償還，并支付利息。4月16日，惠強公司開始招工，原華強職工只要體檢合格,都可錄用，但員工以前在華強的工齡都一筆勾銷了。每個員工試用期兩個月，試用合格后再簽勞動合同。

截至發稿時止，惠強公司已有1000多名工人，已啟動100多臺吹膜機，主要生產蘋果套袋及“背心袋”(白色超薄塑料袋)。有華強管理人員稱：目前惠強的產品供不應求，山西等蘋果產區的客戶都來訂貨，錢交過了，貨還生產不出來。公司每天都在繼續招工，急于擴大生產規模。

該管理人員稱，惠強開工前，王紅兵給干部們開會，說：“請大家不要擔心。‘六一后實施‘限塑令了，我們還可轉產其他產品……其實‘限塑令對無照小廠打擊更大，惠強可以借這個機會發展。”

新公司更名為“惠強塑業發展有限公司”，而“惠強”是原華強公司的產品商標。有人猜測：“華強”改為“惠強”重新開工，是陳殿成在背后主使王紅兵干的，目的是投石問路，觀望“六一”后“限塑令”的執行力度如何，再最終確定進退之策。但以上說法未獲陳殿成、王紅兵及遂寧縣政府證實。

距離遂平48公里外的漯河市華強公司。因資產龐大，無人接手，仍然是一片沉寂，只有陳殿成的親信帶領“清算組”，仍在處理公司善后事宜。

按照“限塑令”，華強產品有70％以上屬于規定禁止生產、銷售的超薄塑料袋。但“限塑令”并不禁止企業生產厚度大于0．025毫米的塑料袋，而由超薄塑料袋轉產厚袋，甚至連設備都不用更新，只須將吹膜機的轉速調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