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風更大一些,那些云當被越吹越新,比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還新,比戀人的第一次擁抱還新。
走在密林深處,所有的天,都是空的。我就是那個邊走邊唱的人。哦,除了時間,還有什么可以讓一根竹子,彎下腰去?
有一種渴望,讓天更低。
就在這個無名山谷,露珠是一間最小的房子,可以裝得下一兩鳥鳴,半斤風聲,如果溪水提供潺潺之音的話,至少還可以再裝得下半噸。
不經歷滄桑,有些心,是不能叫老房子的。
窗戶早已打開,“答答”的馬蹄已然走遠,留下一山的靜,讓樹梢來疼。
隨便哪一棵樹,都是我的親戚,山毛櫸是表姐,馬尾松是表妹——扎著馬尾巴的表妹——她把影子撣到地上,又被一只鳥兒撿起,送到了天外。
在這樣的山谷里,我愿意做一株植物,有毒的或者無毒的,與芨芨草親吻,與常春藤戀愛。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開得像初戀的情人——霧中的太陽,是誰熾熱的紅唇?
在一樹的蔭涼里老去,山谷里任何一堆松籽,隨便剝開哪一粒,都是前世。
昨夜肯定有人來過這里,腳印和落葉相比,更容易生銹。其實,那些鳥兒也是一片片會飛的葉子——如果以目光為枝。
渴望一場暴雨,渴望閃電這把鍍銀的剪刀,把寧靜剪出一個豁子。
再也不能沉寂下去,每一棵樹,都拿出心跳與呼吸。
雨后的山谷,像一個珠寶商,那些雨水,掛在草尖上,仿佛一顆一顆鉆石。在陽光下,發出獨特的晶亮,小松鼠偶然的一次跳動,都會打翻一個珠寶箱。倘若到了晚上,月光又把這些被小松鼠打翻在地的鉆石,一粒一粒地鍍亮,不經過風的同意,誰也不能把這些鉆石帶走。隨便哪一個雨夜,都有蹦蹦跳跳的小白兔,變成披著婚紗的新娘,把月亮,發卡一般地別在頭上,就像那棵急等做新郎的松樹,把一只喜鵲戒指一樣地戴在毛竹的小指上。
青山蹲在遠處,仿佛半個括弧。風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吹,有一點可以肯定,山谷里面的風與山谷外面的風,有過不止一次交流。它們交流彼此的看法,生活在遠處,山谷里的風,向往山谷外的風,而山谷外的風,心儀山谷里的風。風與風握手,云和云擁抱,在你看不見的角落,正有幾棵小草交頭接耳,似乎在交換著什么秘密。
與那片樹林,渴望有一場竊竊私語。
該放下的就全放下吧,如果閉上雙眸,眼前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那山,那樹,那人,那屋,那窗,那風,那雨,那近,那遠,那碎瓷一般的云彩,那一地的相思,那沁人心脾的寧靜,那像煮沸的開水一樣,咕嘟咕嘟往外冒著的綠。
在這樣的山谷里,無論低頭還是仰首,你碰到最多的一個詞:除了綠還是綠——
綠是樹葉的一次飛翔;
綠是上帝的一次慌張;
綠是一種寧靜,月光也為它斂住雙翅;
綠是一種呼吸,所有顏色都向它學習汪洋、恣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