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國度有一個無名小鎮,一個產婦抱著剛剛出生的孩子,她剛剛忍受了分娩的劇痛把嬰孩帶到人世。她把嬰孩的嘴唇緊壓到自己的胸脯上,嬰孩卻一動不動。
“他死了呀!”接生婆說。
“沒有,”產婦說,“我覺著他在吸奶呢。”她的謊言像是一個魔咒——這個已經死去的嬰兒睜開他緊閉的眼睛,踢著他僵直的雙腿。
“瞧,你瞧見了吧?”她興奮地說。
這個死去的男孩從來沒有吸吮過一滴奶,沒喝過一口水,更沒有吃過一點東西。當然,他的身體也從來沒有長大過。6個冬天以后,死孩兒的父母把他送到學校。
在這之后的某一天,一些壞孩子從老師的桌上偷來一團麻線。放學后,他們把死孩兒攔在操場上,架起他的雙臂,他們把棍子從死孩兒的左袖子里戳進去,又從右袖口伸出來。把他的襯衣拉到膝蓋處,還把衣角都扎起來。他們又把麻線的一頭拴到他的紐扣上,最后放開了他。就這樣,死孩子像風箏一樣飄向了天空。
太陽落山,月亮浮升在月光下,他看到田野和森林夢一般在腳下飄蕩過去。最后,風漸漸輕了。他飄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那里光禿禿的,四周一片死寂,他便四處游蕩起來。
死孩兒遇到一個人,長得跟自己很像,皮革一樣的身體上頂著一個光光的腦袋。“我這是在哪兒?”死孩兒問道。那人環顧著黑漆漆的四周。“在哪兒?”那人說。他的聲音,跟死孩兒的一樣,枯葉般沙沙作響。
更多干癟枯萎的人向他走來,死孩兒終于明白了,這里是陰間。
“我早就死了,”死孩兒說,“不過我又在陽間過了6年。”
“6年!你現在才來到這里嗎?”
“你認識我老婆嗎?”
“你有我兒子的消息嗎?”
“我妹妹呢?”
死人們圍得更緊了。
死孩子問:“你妹妹叫什么名啊?”.
可是這些死人早就不記得親人們的名字了,他們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更別說他們住過的地方、走過的路和生前的歡笑……他們統統都忘了。
“你還回去嗎?”
“我想,我也許可以,”死孩兒說,“只要等風再吹起的時候。”
“給我丈夫捎個話!”
“跟我老婆說我想她!”
“跟我妹妹說我還沒忘掉她!”
“跟我的愛人說我依然愛他!”
……
他們都讓他捎口信,卻不知他們所愛的人或許早已不在人世。在這死者的國度里,他們所愛的人即使就站在他們身邊,他們也認不出來。
死孩兒不知道在那片死寂的灰暗之上滑翔了多久,直到一陣狂風把他帶到了一個能看見星星和月亮的地方,他看到下面海洋上的銀色月光,還有遠處高聳的山峰。他來到一戶陌生的人家,叩響了臥室的百葉窗,對著里面說:“陰間捎來口信了。”
一家接著一家,他送著口信;一家接著一家,他收集著捎給逝者的回話。早晨,他被陽間的人放飛,把新的口信帶去陰間。
每天,他都會叩響一扇窗子,提醒某人,提醒你——
那些比記憶更久的愛,那些毋須名字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