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給禾苗中耕除草的日子,一馬平川的田野,一望無際的碧綠,小南風輕輕一吹,像是點著了的沒有盡頭的熊熊燃燒的綠色火焰。
還沒等栽禾人的腰桿伸直起來,幾回輕風酣暢地撫摸,幾回細雨淋漓地親吻,禾苗早早握住陽光的手,將腰桿挺得直直立立的了。不幾天工夫,扎根水田的禾苗便餐風飲露,長得俊秀起來,茁壯起來,長成了像穿著大大方方碧碧綠綠裙裾,額前梳理著青青翠翠劉海的靈靈慧慧的小姑娘。
正是給禾苗中耕除草的日子,一馬平川的田野,一望無際的碧綠,小南風輕輕一吹,像是點著了的沒有盡頭的熊熊燃燒的綠色火焰。
一群孩子來到水田耘禾。他們將褲腳管直挽到了大腿的根部,又將衣袖捋向大臂。然后,面向水田,面向禾苗,面向天宇,“撲通”一聲跪下,雙膝植入禾苗壟行,植入泥水之中。此時,暮春的寒意還沒有退去,水田中,泥水仍是冰冰的冷,孩子們不禁打了個寒噤,可他們仍然執著的雙膝跪在泥水之中。孩子們雙膝跪著,身子彎彎,腰脊彎彎,卻是始終向前的姿勢。許是禾苗通身的碧綠染的,水田中的水碧碧綠綠的。孩子們雙膝跪下時,碧綠的水激蕩起了一圈一圈碧碧綠綠的波紋,恰似抖動著的繡著大朵大朵綠色花的綠緞子。水中,鴨舌草、尖葉青……一棵棵小草挺起青青翠翠的腰身。那神情,像是在把禾苗追趕著,流露出另一種的可愛。
孩子們一左一右地揮動著兩只并不粗壯卻極誠實有力的臂膀,在禾壟中輕巧伶俐地耘著禾,向前——手掌推擠著泥,退后——五指勾抓著泥,然后又摩挲般地抹動著,時而急急重重,時而徐徐輕輕,平靜的水面不停地涌動起了激情的浪波,發出“咕咚,咕咚”的激奮而昂揚的聲響。在孩子們的推擠和勾抓中,禾苗高興得腦袋忽而昂起,忽而低下,而身子一會兒向左扭,一會兒向右彎,像是做起了保健操。扎根泥中的禾苗的根須被孩子們靈巧的十指騷動著,癢癢起來,輕松起來,舒展起來。而那剛剛還昂頭挺胸精精神神的鴨舌草、尖葉青……在孩子們的推擠和勾抓中,連根帶葉整個身子僵硬地漂浮在泥水上了。合格的農民對莊稼的愛的責任之使然,必須無情地將雜草除去。
一代一代農民傳下的種好莊稼的法則總刻在孩子們心中。孩子們在耘禾,他們就這樣用推擠和勾抓的方式與泥土親近,與禾苗親近,和泥土和禾苗進行不用語言而用動作的交流,讓禾苗格外地神清氣爽起來,讓泥土格外地神清氣爽起來,孩子們也格外地神清氣爽起來。
孩子們在耘禾。他們跪拜在泥水之中,恰似那綠色的海中一只只吃水很深的沉靜前進著的小船。隨著手掌推擠和手指勾抓的不斷前進,孩子們跪拜著的雙膝不斷地向前移動。身后的泥水中,被膝蓋犁出了兩道深深的溝,那可是雙膝用虔誠寫下的感情濃烈意蘊深厚的感恩的詩行。再看看孩子們的膝蓋,早已被泥土打磨得紅紅的,被水浸泡得脹脹的,簡直成了一個個紅葫蘆。有的孩子的膝蓋被泥中的碎石爛瓦劃出了一條條血紅血紅的印跡,有的還劃破了皮膚,滴下殷紅殷紅的血。可他們仍然在苦苦地耘著,孩子們就用這種形式表達著感恩的心。他們感恩于父母,父母賜給了他們蒼郁的生命,教會了他們怎樣做人,怎樣走好人生之路……他們感恩于大地,大地賜給了他們遮身暖體的棉,賜給了他們避風擋雨的房,賜給了他們果腹營養的糧……
感恩于大自然,大自然賜給了他們生存中少不了的陽光、空氣、水,賜給了給他們予以錘煉的風、雨、雪、霜……
孩子們在耘禾。在一回回耕耘中,禾苗不斷地長高,長壯,最后長成了金黃金黃的稻子,金黃金黃的稻子收獲后被加工成雪白雪白的稻米。每天,母親用雪白雪白的稻米煮成飯,撐得孩子們的肚子圓溜溜的。而孩子們從父輩那里得知,父輩們也是孩子的時候,他們的母親每天也將雪白雪白的稻米煮成飯,然后加入青菜或野菜,和著水進行“深加工”,那一粒一粒的米飯伴著青菜或野菜,和著水無限地膨脹,把鐵鍋撐得老大,也把他們的腸肚填得滿滿的。就這樣,他們將米飯拌著青菜或野菜化成的能量,為禾稻的生長作一回回耕耘。可耕耘有時是在泥水里摸爬滾打,摸著,爬著,滾著,打著,撒過幾泡尿之后,經過母親“深加工”后的那物質的能量往往不夠,于是,只能從他們小小的身體內的瘦肉和肥肉中輸出來,天天如此地輸出,他們因此而骨瘦如柴……
而眼下的孩子們是幸福的,每天盡情地享受著稻米給予的足夠他們生長的能量,又用稻米給予的能量為禾稻的生長耕耘著。他們感恩于禾稻,感恩于今天。因此,更加珍惜禾稻,更加珍惜今天,更加珍惜今天的耕耘。
孩子們在耘禾,幸福地耕耘著禾稻的童年,幸福地耕耘著自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