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風
看起來那么強大的蘇聯,為什么就崩潰了?這始終是一個重大但又讓人迷惑的問題。蓋達爾曾擔任過俄羅斯總理,隨后一直作為俄羅斯重要政黨的領袖活躍于俄羅斯政壇,他同時又是經濟學博士、教授,具有深厚的理論功底和思考能力。在這本《帝國的消亡——當代俄羅斯的教訓》中,蓋達爾突出了石油和民族問題在蘇聯崩潰進程中的作用。
按照蓋達爾的看法,蘇聯的崩潰其實一點都不突然。1920年末至1930年初所形成的以國家全面控制、國有制、計劃體制為核心的體制,抑制了社會的活力。第二次世界大戰挽救了這個政權,不過,戰爭和冷戰又嚴重扭曲了它的經濟結構。因而,到了50年代,這個體制就已經無法正常運轉了。
面對這種壓力,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不斷地嘗試各種改革。但是,這套體制的構造十分特別,它由一大套極其僵化的意識形態整合在一起,它的“政治體制的結構與日常經濟生活的組織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因而,經濟領域的任何改革,很快就會觸及意識形態教條,觸及政治體制所劃定的邊界,或者與維持這一政治體制的官僚集團的特殊利益沖突,而無法推進。
到70年代,已經危機重重的蘇聯,突然獲得了生命力,輸血機是石油。對西方世界來說的石油危機,對蘇聯卻是石油轉機。蘇聯是石油儲藏與生產大國,油價迅猛上漲,蘇聯獲得大筆硬通貨。它可以拿石油美元購買糧食、進口設備、平衡貿易。同樣是靠著石油美元,蘇聯從70年代后期開始在國際舞臺上又具有了進攻性,與美國展開核軍備競賽、入侵阿富汗。石油橫財暫時緩和了內部制度所帶來的問題的嚴重性。
但是,問題并沒有消失,一旦國際油價大幅度回落,它們就立刻以更嚴重的方式暴露出來:80年代末,蘇聯經濟再次陷入空前困境。經濟先是惡化,然后是危機。面對危機,蘇聯新一代領導人決心邁出超越以前改革的步伐:為了挽救經濟,決定適度放松國家對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監控,此即戈爾巴喬夫時代的“開放性”政策。
然而,一旦放松這種控制,蘇聯體制就難免崩潰,人們的恐懼感消失,權力就不再有任何尊嚴和管治力了。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民族問題突然成為蘇聯必須面對的最嚴重的挑戰。一旦暴力的正當性因為內部政制變化而大量流失,被壓制的民族就會像枝條一樣反彈。按照蓋達爾的說法,唯一幸運的是,葉利欽是先前的“墮落天使”,是為民眾受苦受難之人,因為,蘇聯帝國的崩潰沒有引發民族大屠殺的悲劇。而在南斯拉夫,當時的執政者在世俗意識形態崩潰后只能轉而依靠激進民族主義來保住自己的政權,因而制造了殘酷的民族屠殺。
歸根到底,蘇聯是因為其體制而崩潰的。它的體制過于僵硬,意識形態、政治安排與經濟活動捆綁在一起。偶然的石油因素延緩了危機的發生,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危機。一旦經濟危機爆發,統治者的正當性喪失,而僵硬的體制把統治者的災難變成了制度、乃至整個社會秩序的災難,釋放出了那個體制長期壓制所造成的民族主義的幽靈。蓋達爾在最后告誡說:制定政策時應當具有數十年的前瞻性。
令人遺憾的是,能夠具備如此長遠視野的政治人物,可謂少之又少。
(作者為本刊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