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一雙手

他吃力地將牙膏抹在牙刷上，然后將臉湊近牙刷，可是，牙刷不聽話，沒有送進嘴里，卻直楞楞戳到腮幫子上，將自己刷了一個大白臉；他夾起筷子，往嘴里劃飯，可是，筷子不聽話，沒有劃進嘴里，全扒拉到鼻尖上了；他將衣服扒開，頭往里鉆，可是，衣服不聽話，他的腦袋鉆進了袖筒里；他夾起筆，在紙上寫字，可是，筆不聽話，歪歪扭扭像條蚯蚓一樣，一張大白紙，涂不下十個麻花一樣的字……

如果他有一雙手，他就不會鬧出這些讓他傷心的難堪，他用腳在做別人用手做的事情。別人用手輕而易舉做成的事情，他卻要使出吃奶的力氣，用腳反復練習成千上萬次，還常常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一團糟。

在他10歲那年，一場意外事故，使他永遠失去了雙手。衣服的袖子，從此成了空空蕩蕩的擺設。剛剛綻放的生命，一夜之間，黯然失色。

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完成了小學、中學的全部課程，并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大學，讀完了研究生，在他25歲那年，被北京大學錄取為博士生。

奇跡從兩條腿開始。

為了讓自己的雙腿，像別人的雙手一樣柔韌、靈活、聽話，他堅持每天壓腿，先是從板凳開始，然后是桌子，然后是陽臺欄桿，然后是比自己身體還高的單杠，一壓就是幾個小時，經常是壓得雙腿麻木，齜牙咧嘴，痛徹心肺。幾年下來，他的雙腿越來越柔韌、靈活、聽話，他用雙腿，為自己翻開了人生的新篇章。

他成了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典型。

一次，他應邀為一所中學做報告。報告會結束后，很多學生圍住他，他們希望從他身上汲取更多的精神力量。而他，卻向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孩子們，談了一個埋藏在他心底很多年的愿望。他說，我多么希望像你們一樣，擁有一雙健全、健康、有力的手。

如果我有一雙手，我會用它為我的媽媽洗洗碗，媽媽為了我這個身體有缺陷的兒子，操碎了心，而我什么也幫不了她；如果我有一雙手，我會用它為我的爸爸捶捶背，為了支撐這個苦難的家，不到五十歲的爸爸已經累得彎腰駝背，像個老頭，而我連幫他捶捶背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我有一雙手，我會用它替自己揉揉眼睛，每次看書看累了，眼皮又苦又澀，我卻連為自己揉揉眼睛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最后，他有點害羞地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如果我有一雙手，我一定會用它溫柔地挽著愛人的胳膊，陪她逛逛街散散步，那將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可是，我卻失去了雙手，很多在別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我卻可能比登天還難，這是我最大的遺憾。有一雙健全、健康、有力的手臂，是多么令人羨慕的事情，而只要愿意，什么事情，你們都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做到。

圍在他身邊的孩子們，用他們的雙手，為他熱烈地鼓掌。

我的正在讀初中的兒子，回家向我講述了他的故事。我將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我感到了這個還很羸弱的肩膀，在輕輕顫動。我用力拍了一下兒子的肩膀，是的，你看看，我們多么幸運，我們的雙手，多么健全，多么健康，多么有力，那么，有什么事情，我們不可以用我們的雙手做到？！

選自《都市晨報》2007-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