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以后,我一下子心花怒放起來,我們全家人也都心花怒放起來。可惜花期太短,不到兩天時間,我心中的鮮花就一下子枯萎了,我們全家人心中的鮮花也都一下子枯萎了。
昂貴的學費壓得我抬不起頭來,也壓得我們全家人都抬不起頭來。
該怎么辦呢?
我的父親是一個農民,我的母親也是一個農民,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地捱下來,攢不了幾個錢。我的妹妹還不錯,她不是農民,可她連農民也不如,她正在讀初中,除了身上穿的,是一無所有哇。
到底怎么辦才好呢?
父親說:“你不要著急,你們誰都不要著急,我有辦法。”
父親的辦法充其量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他走遍了紅嘴堡每一條布滿塵埃的小路,挨家挨戶去借錢,幾天下來,才剛剛湊足了學費的一半。父親再也不說他有辦法了,整天悶在家里,一聲不響地抽煙,一支接一支,抽煙。
在父親唉聲嘆氣的同時,我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我的辦法充其量也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可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么辦法呢?有病亂投醫,試試吧。
我到離紅嘴堡不遠的皮口鎮上去了。我去找刺兒頭。我們這里的老話兒,把那些行為不端喜歡打架斗毆的小青年,一概稱之為刺兒頭。在村子里跟人閑談的時候,我聽說皮口鎮這兩年出了個有名的刺兒頭,整天在大街上晃來晃去,找茬兒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壞了就賠錢。刺兒頭他爹是個搞企業的,家里有的是錢。
村里人說:“那個刺兒頭,是他爹的一塊心病,經常幾千幾千地給人家賠錢……”
村里人說:“那個刺兒頭,誰都不敢惹他,下手賊狠!”
我偏要惹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樣!
但這話我是不敢說出口的。假如我真的說出了口,村里的老少爺們肯定會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他們會不屑一顧地對我說:“就憑你?拉倒吧。你站著沒有飯桌高,蹲著沒有燒雞大,不讓人家打得屁滾尿流才怪!”
我就是要讓他打得屁滾尿流。我希望他下手越狠越好。他爹不是經常幾千幾千地給人家賠錢嗎?那就讓他爹把錢賠給我好了。把錢賠給我,我就不用再為學費的事情發愁了,我們全家人也都不用再為學費的事情發愁了。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我很幸運,我在皮口鎮的大街上巡邏了不長時間,就發現一個膀大腰粗的小青年,吹著流里流氣的口哨調戲一個挺好看的女孩子。女孩子加快了腳步,他也加快了腳步。他的身后還跟了兩個小青年。跟在他身后的兩個小青年一邊走著一邊笑著,擺出一副笑嘻嘻討人嫌的樣子。我在心里認定,那個膀大腰粗的小青年就是刺兒頭。
我走到他的對面,用很響亮的聲音對他說:“你就是那個很有名氣的刺兒頭嗎?”
他愣住了。跟在他身后的兩個小青年也愣住了。
他愣了一會兒,說:“就算你說對了,你要怎樣?”
我說:“我不想怎樣。我只是要警告你,以后不準再欺負人!”
他扭頭看了看那個已經走遠的女孩子,又扭過頭來對我說:“你是誰?你是她的哥哥還是她的男朋友?”
我說:“我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男朋友,我是紅嘴堡的王小多。”
他說:“王小多?王小多是個什么狗屁東西,我勸你少管閑事。”
我沖著他伸了伸脖子說:“這個閑事我管定了。我再一次警告你,以后不準再欺負人!”
他終于發火了。他掄起拳頭對我說:“叫你多管閑事,我他媽的扁死你!”
緊接著,有一股冷風向我襲來。我心中掠過一陣竊喜,趕緊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準備迎接來自刺兒頭的空中打擊。
我等了一會兒,奇怪,他的拳頭并沒有落到我的身上,怎么回事呢?
我睜開眼睛,盯著刺兒頭。
他搖了搖頭說:“我不能打你。你長得又瘦又小,像個雞骨架似的,我打了你,別人會笑話我的。”
他又回過頭對身后的兩個小青年說:“我打了他,別人會笑話我的,是不是?”
兩個小青年像傻瓜一樣哈哈大笑起來。圍觀的人群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刺兒頭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的陰謀沒有得逞。我很憤怒!
我不甘心。一連幾天,我都在皮口鎮的大街上尋找刺兒頭。我真的很幸運。我每天都能找到他。
我一次又一次對他說:“我警告你,以后不準再欺負人!”
他的拳頭每次都是舉起又放下。
他一次又一次對我說:“我不能打你,我打了你,別人會笑話我的。”
后來,一看見我,刺兒頭就會遠遠地躲開。
我很沮喪。紅嘴堡的老少爺們卻一個個都很高興。他們說:“王小多真了不起,連皮口鎮的刺兒頭都讓他給擺平了。”
有一個自作聰明的人還搖頭晃腦地說:“這叫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聽了這些話,我突然很想哭。我不明白,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可我的學費,它為什么要像刺兒頭一樣遠遠地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