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開花的百合

一

我是圣母百合，郁是香水百合，我們奇怪地生長在一起。我們是這株百合——這株不開花的百合的精靈，盡管它有著光滑的葉瓣和長長的花莖。

不開花的百合總是不討人喜歡的，所以我和郁就只能一直生活在一個小小的花店里。

老板是一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女子，我和郁很喜歡她，而且我認定她一定是看得到我們的，因為她會在我和郁瘋打嬉笑的時候似笑非笑地看我們一眼，然后把臉別開，把喝剩的牛奶倒入花盆中，說是可以讓我們開出的花更純潔更動人。

我和郁并不想開花！有精靈的百合不比那些平凡的植物，它們所開出的花就是精靈自己，而一旦芳菲落盡，精靈也將永遠地消失。所以我們一早約好，絕對不會開花。我們不稀罕剎那芳華，只要像現在這樣平平淡淡就好。

這顯然是郁想出來的，她總是思考一些深奧的問題，不像我比較沒腦子。這是原來住在我們旁邊的一株米蘭精靈說的，我可不這么認為。

二

我們的好日子到昨天就結束了，花店的女子突然決定把我們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她的小侄女，她還特別告訴那個頭發亂糟糟地扭來扭去的女孩，這是一株能開兩種花的百合，但是，她們需要愛。

呵，什么需要愛，還真是多嘴。反正我們是不會開花的，說什么也沒有用。

女孩顯然聽信阿姨的話，把我們送到學校去美化班級了，從那天起，我和郁就被迫在又長又狹窄的玻璃窗外的窗臺上生活著。

很顯然郁不喜歡這個窗臺，第一天，她就向我抱怨，窗臺太過狹窄，環境太過喧鬧，受傷害的機會大得嚇死人，完全比不上那個溫馨的花店。

我們唯一的樂趣就是在上課的時候鉆進教室里來回飛舞，捉弄那些男生女生們，把A的本子放在B的桌子里，把D的頭發纏在椅背上，讓后面的胖男生代我們受過。有時我們會互相安慰一下，這種無聊的日子我們還得過下去，所以，我們不用開花。

三

“丁，你想開花嗎？”那一天，坐在長長的葉子上的郁突然問我。我轉頭看她，她那么漂亮，最近好像更漂亮了。她有一頭濃密的、光亮的、潔白的秀發，長長的一直披到小腿，她尖尖的耳朵和細細長長的手腳此時顯得那么光彩奪目。

“不，當然不想，為什么要開花？！”我大聲回答她。

“噢，是這樣啊……”她幽幽地說。她沒像從前那樣回答我，“不，當然不。”從前她都是這樣回答我的。

“我真不知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你老是思考一些我連做夢也不會夢到的東西。”我有些不耐煩地說。如果我知道后來會發生什么的話，我當時一定不會那樣說的。

我沒有郁那樣潔白的秀發，我的頭發是俗氣的粉紅色，也沒有她的長，長到腰際就不再長了，為此郁常常把露水滴在我的頭上捉弄我，“小孩子，給你澆澆水，快點長大吧。”笑過之后，她又會耐心地幫我梳理頭發，精心地編成兩根小辮子。畢竟我們是姐妹，一株百合中是很難有兩只精靈的。

漸漸地，郁懶得和我一起在上課的時候捉弄學生們了，她常常把臉貼在玻璃上往教室里看，看一個叫矢的男生，任我扯她的頭發，揪她的耳朵，她也不理我。如果學生們走了，她就不厭其煩地向我講那個叫矢的男生有多帥，功課有多好，人有多優秀，他思考的樣子有多好看，這時候的姐姐一臉幸福。

于是，我就陪著她，貼著玻璃往里看。

郁只是一株百合精靈，而矢是一個活生生的男生，他根本不知道有一只小小的精靈在注視著他。

四

傳說花的精靈只要收集起一千種花的花瓣，就可以實現一個心愿，但是，似乎沒有多少精靈能收集齊。

我發現郁開始收集花瓣時，花盆的背后已經堆了很大一堆了，有郁金香的、櫻花的、桃花的，甚至還有難得一開的鐵樹花的。畢竟我們是高貴的精靈，要收集花瓣并不困難。

我隱隱覺得郁要做什么，看著她瘋狂地收集花瓣，我開始有點害怕。收集花瓣的多數精靈，無非是要美麗的頭發或大大的眼睛。可郁并不需要啊，我敢說，她是所有精靈中最美麗的。郁要做什么呢？

一天中午，矢將一個女生約到了窗下，低著頭，紅著臉，小聲地跟她說著什么。然后就看見那個女生驕傲地扭了扭脖子，指著我們說：“如果你能讓它開花……”

當矢把頭轉向我們的時候，郁的臉變得慘白。

那個女生只是鄰班的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女生。而郁是花中最美的精靈。我想，我有些知道郁的心思了。

矢開始注意我們，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著讓我們開花。而郁也開始更勤奮地收集花瓣，她連晚上也不休息，找來了丁香和夜來香，但似乎還是來不及。

這是一個馬上就要畢業的班級，如果郁不能在夏天到來之前……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

風中已經嗅得到夏天的味道了，現在距離畢業還有兩天的時間。那天上課，矢沒有像往常一樣認真聽課，而是看著我們，眼角慢慢滲出了淚水。

我從來不知道，人類竟會有這么晶瑩的淚。那一刻，不只郁呆住了，連我也呆住了。

五

花店的女子說，這株百合能開出兩種花。

已經有九百九十八種花了，郁卻停下來了。那個有月亮的晚上，郁在矢的桌子上坐了大半夜，然后飛走了。

我開始害怕，我從出生就和郁在一起。沒有她的話，如果沒有她的話……我該怎么活下去？

我知道要發生什么了。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郁的枝頭開出了一朵花蕾。花蕾和郁的頭發一樣潔白，而那只叫做郁的小花精卻沒有了。

“丁，你想要開花嗎？你想要開花嗎？”耳邊轟炸著郁的這句話，是啊，為什么不讓我開花。一整天我都守著這朵花，一步不離。

矢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他一整天都對著我們笑。但這對我，對郁，又有什么意義？！

郁的花瓣已經完全展開了，我一直站在她的花莖上，緊緊地抱住她不放。但我知道我還有一個機會，我可以找到最后一種花的花瓣。

去向花店的那個女子要時，她對于我的到來一點也不驚訝。我進門的時候，她正微笑著坐在有陽光的地方享受溫暖。當我把花瓣收集齊的時候，郁的花瓣已經開始下垂了。香水百合的花期只有一天。我告訴她說，你可以許愿了，神會聽到你的聲音的。

郁什么也聽不見，她已經沒有能力再聽見我說的話了。她的花瓣上不斷地滾下大珠大珠的晶瑩的淚來。郁哭了，我也哭了。

第二天一早，另一個枝頭又開了一朵百合，一朵微微有點粉紅色的圣母百合。但它缺了一片花瓣。這朵微微粉紅的百合是我。曾經，花店的那個女子說，我們會開出兩種花，但我們需要愛。現在，我們都有了愛，花才開得如此絢麗。

我在心中許下愿望，然后睡去。

六

放假之后，花盆被送回了花店。當花盆被搬開的時候，風把這一千只花瓣吹得漫天飛舞，久久不肯落下。

后來，花店的女子請了一個女生幫忙打理店面。女生穿著白色的裙子，她有著清新的笑容，就像那朵白色的香水百合。

她精心地照顧一盆百合，一盆再也不會開花的圣母百合。

她的名字，叫做郁。

我是圣母百合的精靈，開花前，我許下一個愿望：希望郁好好活下去，作為一個人活下去。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