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結在美食里的愛情

曉　夏

糖醋排骨

新婚燕爾，他告訴她，自己最愛吃排骨，糖醋排骨。

她聽了，便買了一只小小的砂罐。那天晚上，他吃到了香噴噴的糖醋排骨，它盛在小巧的砂罐中。他連聲說好吃。她溫存地一笑，說，好吃你就多吃點。我小火慢燉，整整燉了四個鐘頭呢!

他感動地夾一塊排骨放進她的碗里，深情地說，原來如此，這里面盛滿了愛情。

一晃十年，每周她都做糖醋排骨給他吃。

沒想到，有一天，他有了外遇，回家逼她離婚。

那天正是一年一度的情人節。她燒了他愛吃的菜，尤其是，精心地燉了他愛吃的糖醋排骨。浪漫的燭光晚餐計劃，在她心中已盤算了多日。

然而，他說出了那樣的話。聽了他的話，她如雷轟頂。捧著那罐排骨，她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她試圖挽回他的心，為自己即將土崩瓦解的婚姻做最后一次努力。于是，她盡量平靜心緒，溫柔地將砂罐遞給他，說，嘗嘗，剛燉好的，你最愛吃的……

他不耐煩地一推，說，吃什么吃?我在外面吃過啦!

砂罐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響，摔成了好幾片。一瞬間，她聽到了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熱騰騰的排骨閃著誘人的色澤在地上靜靜地躺著。幾點滾燙的湯汁濺上她的腳背。她沒覺得燙，只覺得心痛。

他們分手了。他如愿再婚，而她卻再也不想結婚了。后來，一個笑容燦爛的男人走進了她的生活。他說他愛她，想娶她為妻，好照料她一生一世。她卻真的怕了，遲遲不肯給他回復。

又到情人節。這個節日，以往她是那樣盼望，而今卻只能讓她心痛，勾起她惆悵的回憶。她打算獨處一天，靜靜地過一個沒有情人的情人節。

可是那個笑容燦爛的男人來找她了。她心情不好，拒絕了他所有浪漫的提議。不去看夜場電影，也不去西餅屋吃蛋糕，更不要去享受什么燭光晚餐。她說，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

他說，那你去我家坐坐吧。

盛情難卻，她不想讓他難堪。所以，很勉強地，她就去了。一進門，她就聞到了久違的、燉菜特有的香味。他進了廚房，然后又走出來。不聲不響地，靜靜地站在她面前，一只美麗的砂罐，捧在他的手中。

快來嘗嘗，糖醋排骨，我最拿手的。他說。夾一塊排骨給她。

晶瑩的淚滾出眼角。她張開嘴，那香嫩的排骨讓她不禁莞爾稱贊。真好吃，真的。她說。

是嗎?那你就多吃點。我小火慢燉，足足燉了四個鐘頭呢!他笑著說。

夾一塊排骨放進他的碗里，她感慨萬千。她說，原來如此，這里面盛滿了愛情。握著他的手，她一任幸福的淚滾滾而下。

人生有輪回之說吧?她怎么也沒想到，這一罐愛情，會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以人間最溫馨的方式出現在她的面前。

菜合子

凡遠距離的愛情，決定在一起時，便得有一個人做出犧牲。他想，男人要比女人有擔當，所以他辭了職，來到她的城市。

出于男人的自尊，他不肯花她的錢，哪怕在窘迫的情況下。可是他自己的積蓄實在不多，只夠在郊區租一個小民房。

同居第一天，他和她手牽手去買菜。他應該感到幸福才對，可事實上，他牽著她的手時，心里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

快到市場的時候，她用力嗅了嗅：“什么東西?這么香!”無須看，他都能猜到是韭菜合子的香氣。看著她的饞相，他掏兩塊錢，買了五個合子。她居然對著裝在塑料袋里的合子發愁：“沒有筷子，怎么吃?”他覺得好笑，用兩只手指拿起一個，往嘴里一填：“這樣吃唄!”她有點遲疑，可還是學著他，用手拿了一個，放到嘴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

看著她優雅的樣子，他更添幾分隱憂。來之前，他以為她和他一樣，是在城市里打拼的孩子，卻原來，她家境頗好一這樣的女子，是否真能陪著他過苦日子而不言退?他實在沒有把握。以至于每天她去上班的時候，他都忍不住會想：她還會不會回來?

她沒有離開，但他總覺得她有一天會離開。這種想法讓他懼怕，所以他急切地想找一份體面的工作，讓自己看起來和她般配一點。可是，多日的奔波換回來的總是“回去等通知”的話。

口袋里的錢一天天變少，就連她愛吃的“零食”、四毛錢的韭菜合子，在他眼里也變得奢侈起來。他買來了黏米粉，她想吃的時候，他就自己動手給她做。

她是乖巧的，知道他的窘迫，所以，她跟著他，將開支往死里省。那天，她在市場為了幾分錢和萊販子理論，被菜販子奚落道：“裝得白領似的，連幾分錢都吝嗇!”他氣得手都抖了，沖上去就要打人，被她使勁拉開去。他看著她，神情是疲憊的，頭發有點亂，裙子也起了皺褶……想想當日初見，她化精致的妝，衣服熨得直挺，拎著小坤包笑得風情萬種。那樣一個白領麗人，因為他淪落成錙銖必較的小婦人。心里的愧疚和失意，在此刻被無限放大，他蹲在人潮如涌的市場口，將臉埋在掌中嗚咽，不可抑制的傷悲：原來兩個世界的人硬要綁到一起的話就會毀了其中一個。

第二天他不辭而別，只留了一張紙條：這里不適合你住，你回家吧!如果有一天功成名就，我會回來找你。

他去了中山，那里的崗位競爭沒有廣州的激烈。他很快謀得一份工作。可是離功成名就還很遠，所以，他一直不肯聯系她。出差路過廣州，他忍不住跑到曾經的“家”里。當日的鑰匙，竟還能將門開啟。他驚奇地發現，書桌上還擺著他們的合影，她的衣物還在屋子里——她沒有搬走!他在枕邊看到了一個日記本，上頭有零碎的片段：

“他大概是認為我為他犧牲了優越的生活，所以覺得對不起我；但他為我放棄穩定的工作來到這里，何嘗不是一種犧牲……其實，愛里沒有犧牲不犧牲，只有情愿不情愿。”

“想念他親手為我做的合子的味道……韭菜，代表長長久久；合子，代表和和滿滿。我真的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和和滿滿。這也是我喜歡韭菜合子的原因。”

不爭氣的淚水溢出眼眶，他打開門飛奔而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黏米粉、雞蛋、韭菜、碎肉買回來!她回來時，他要給她捧出一盤韭香怡人的合子來。

是的，她說的沒錯：愛里沒有犧不犧牲，只有情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