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玉濤
進入2007年,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關系持續惡化,2月,雙方在“慕尼黑安全政策會議”上的“沖突”;5月、6月,俄英圍繞“特工案”的外交風波;6月,俄美在“八國峰會”上的“斗法”:為應對北約東擴以及在東歐國家部署反導系統等態勢,8月,俄羅斯恢復已中斷15年的戰略轟炸機例行空中巡邏,11月,提高戰略核力量的戰備水平,開始為大規模戰爭做準備,12月,俄海軍恢復例行遠洋航行;此外,雙方在伊朗核問題、科索沃獨立、俄羅斯民主進程、能源等方面的爭斗也此起彼伏。這一切充分表明:俄羅斯與西方的關系已進入摩擦“井噴”期。俄羅斯與西方是否會重新回到“冷戰”狀態?
俄羅斯:西方不可信
蘇聯解體后,作為蘇聯主要的繼承國,俄羅斯在對內推行激進社會政治經濟改革的同時,對外采取了向西方“一邊倒”的外交政策,俄羅斯與西方關系進入了“蜜月期”。葉利欽政府希望通過這一政策,拉近與西方的距離,融入西方,以“西方大國俱樂部”成員這樣的身份維持大國地位。但俄羅斯人很快發現,這只是一廂情愿。西方國家出于傳統戒備心理和戰略利益考慮,并沒有把俄羅斯看作可靠的伙伴,更沒有視為盟友,反而以“冷戰勝利者”自居,在許多重大問題上忽視、甚至無視俄羅斯的利益,并趁機削弱俄羅斯的國際影響,對俄羅斯進行遏制,擠壓俄羅斯的戰略生存空間。俄羅斯人逐漸認識到:西方不可信,他們也從未把俄羅斯看作朋友。在這種情形下,葉利欽政府從1993年開始放棄了唯西方馬首是瞻的外交政策,代之以東西方兼顧的全方位外交政策。隨著俄羅斯國力的提升,國家利益外延的擴大,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矛盾和沖突更是不斷。特別是隨著北約東擴、建立具有反俄傾向的“古阿姆”組織(1997年)、發動科索沃戰爭、在東歐國家部署反導系統,以及俄羅斯希望加入歐盟、北約的要求一再被否決等因素的出現,使得俄羅斯對西方更加不信任。
“9·11”事件的爆發,俄羅斯似乎看到了重新加入“西方大國俱樂部”的曙光,在恐怖主義這個共同的敵人面前,俄羅斯與西方國家加強了合作,再次進入“蜜月期”。普京政府做出全力支持美國反恐的戰略抉擇。該年9月24日普京發表了支持美國打擊恐怖主義的5點聲明。此后,在美國對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和本·拉登的“基地”組織進行軍事打擊時,俄給予了密切配合:向美國提供了大量的關于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的重要情報,為美國飛機開放了空中走廊,向反塔利班的阿富汗北方聯盟提供了數千萬美元的武器裝備,還與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等中亞國家協調了向美國提供援助的立場,同意美國進入俄的這個傳統勢力范圍。但俄羅斯很快發現:俄羅斯的“讓步”并未換得西方對俄羅斯的“認可”,雙方在打擊恐怖主義方面進行合作的同時,西方國家并未放棄對俄羅斯的敵視甚至“蠶食”,雙方所謂的“盟友”關系只是空中樓閣。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放棄幻想,重新應戰”,對西方的態度日益強硬,雙方的磨擦和沖突日趨增多,俄羅斯人對西方的不信任也更加嚴重,如俄羅斯《新消息報》在2007年8月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46%的俄羅斯人視西方為“俄羅斯的敵人,總想借俄羅斯解決自身問題,然后適時損害俄羅斯的利益”。
西方:俄羅斯不是盟友
西方對俄羅斯的不信任可以說從俄羅斯“獨立”那一天起就存在,西方國家從未把俄羅斯視為自己的“同宗兄弟”。如果把歷史往回延伸的話,我們更會發現,自俄羅斯形成統一國家以來,西方人始終對俄羅斯抱有一種深深的不信任甚至蔑視。很多歐洲人認為,俄羅斯并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歐洲國家,它只是一個歐洲的邊緣國家,它沒有受到歐洲文化的嚴格熏陶,也沒有促進歐洲的發展進步,反而時常給歐洲帶來動蕩不安甚至戰爭。正如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所說的,“俄羅斯有史以來一直是個特例,它從來不是歐洲人觀念中的民族國家”。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在其著作《國家戰略:應對變化中的世界》中也認為:“盡管許多年后俄可能最終成為一個穩定、繁榮、自由和民主的國家,但它由地理、種族、文化、宗教等因素所決定的,既屬歐洲又屬亞洲、既屬東方也屬西方的特性不會改變,俄羅斯決不可能完全成為西方國家。”
冷戰時期,蘇聯和西方的對抗曾經是西方人心中多年揮之不去的“陰影”。蘇聯對西方國家在政治、經濟、意識形態特別是軍事方面形成了強大的壓力。與蘇聯對抗,曾經是這些國家幾十年不變的國家戰略。對美國而言,蘇聯是美國在冷戰時期的唯一對手,也是真正能夠威脅美國本土安全的唯一國家。兩國對抗、爭霸多年,彼此的斗爭遠遠多于合作。對歐洲來說,這是美蘇對抗、爭霸的核心地區,美蘇均在歐洲部署重兵,使得歐洲隨時可能成為雙方沖突的前沿陣地和核心區域;美蘇對歐洲的爭奪,撕裂了歐洲,給歐洲帶來了政治、經濟、意識形態的隔閡,造成歐洲部分地區的動蕩不安甚至戰爭。蘇聯給西方國家造成的“陰影”并沒有也不會隨著蘇聯的解體而消除。
冷戰結束后,西方國家并未因俄羅斯奉行親西方的政策而對其產生信任,反而一直對俄羅斯存在防范、戒備心理,并奉行遏制、“蠶食”政策。北約不斷東擴、在東歐建立反導系統等行為就淋漓盡致地展現了西方的這種防范、戒備心理。對西方國家而言,日益強大的俄羅斯是個威脅,而不是朋友,更不是盟友。特別是隨著普京在俄羅斯推行強硬的國家發展戰略,使得很多西方人依稀看到了昔日曾經給歐洲帶來動蕩與戰爭的“俄羅斯帝國”以及昔日曾經讓西方人“膽戰心驚”的蘇聯的影子。而且很多西方人對俄羅斯的政治發展前途充滿疑惑,擔心俄羅斯重返“帝國”之路。隨著俄羅斯經濟實力的恢復、大國意識的增強、不斷提高本來就非常強大的軍事力量特別是核力量,西方對俄羅斯的這種擔心便更加強烈。
重回“冷戰”?
俄羅斯與西方國家是否會重新回到“冷戰”?要對這個問題有個相對明確、客觀的回答,需要我們首先來看一下冷戰結束后國家間關系遵循的一些基本原則,主要包括:第一,國家利益至上原則。“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國家同樣是如此。隨著全球化的發展,盡管國家間關系日益密切,甚至出現了主權讓渡之類的現象,但在國際關系實踐中“國家利益至上”仍是一個鮮明的、基本的、“不容商量”的原則。各國都要以國家利益作為本國從事國際行為的基礎。正如鄧小平在會見美國前總統尼克松時說過的:“考慮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主要應該從國家自身的戰略利益出發。著眼于自身長遠的戰略利益,同時也尊重對方的利益。”這也反映了21世紀國家
間關系的一個重要變化,即原來意義上的同盟集團利益明顯淡化,捍衛自身國家利益的意識大大增強,不違背“國家利益至上”原則正成為各國處理相互關系的底線。第二,利益求同的協商原則。冷戰結束后,各國加強了相互間的“戰略關系”建設力度,不斷完善相互間的“戰略關系”。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建立國家間的協商機制,并使之制度化,以促進各國間的相互信任。各國之間的“戰略關系”通常都規定:確立國家首腦定期互訪、其他各級官員及時會晤的制度;充分利用現代化的通訊工具,領導人之間遇到緊急事務、突發事件及時聯系、相互交換觀點和共商解決的辦法,等等。隨著全球化的發展,面對恐怖主義、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毒品、環境污染等一系列全球化問題的日益突出,任何一個國家、即便是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都無力獨立解決,而全球化使得這些問題會對每一個國家構成威脅。在這些全球性問題面前,各國的利益趨同甚至一致,協商成為各國的共同需求。在各國的共同努力下,對一些大事進行雙邊或多邊協商逐漸成為一種特殊形式的機制。第三,非對抗性原則。在冷戰后的國家關系中,利害之爭是國家特別是大國關系的常態。但是,在處理相互間關系時,各國又注意控制矛盾發展的程度,盡量避免使雙方關系走到對抗的地步即“非對抗性原則”逐漸成為各國處理相互間關系的出發點之一。冷戰結束后,總體而言,各國處理相互間問題越來越理性,盡量用協商的辦法解決難題,避免通過對抗的方式解決問題,這有利于雙方的共同利益。
冷戰結束后,各國處理相互間關系基本都是在上述三大原則的指導下進行,俄羅斯與西方的關系也不例外。首先,維護各自的國家利益是雙方交往的核心訴求。其次,從利益求同的協商原則和非對抗性原則看,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關系也基本遵循這兩項原則。自近代以來,“融入西方”是俄羅斯社會發展的一條主線,“俄羅斯一直在追求與西歐的融合”,俄羅斯19世紀的哲學家、西歐派的代表人物恰達耶夫曾說:“我們從來不曾屬于東方。東方有東方的歷史,其歷史與我們的歷史毫無共同之處。”普京上臺后,也多次強調斯拉夫文明與歐洲文明同根同源,表示“融入西方”是俄羅斯的歷史選擇。同時,西方國家也需要俄羅斯的幫助來共同解決恐怖主義、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全球變暖等問題。特別是俄羅斯豐富的自然資源一直是西方所垂涎的。就此可以說,增強雙方的關系,尋找雙方利益的匯合點,通過協商的方式解決雙方間的分歧和矛盾,避免激烈地對抗和沖突,既符合時代的潮流,也符合雙方的利益。
從民族性格上看,俄羅斯人始終有一種“大國理念”或者說“強國理念”,正如著名國際關系學者摩根索所言:俄羅斯的“性格”中有一股無法改變的“基本力量和堅韌性”,而其中“大國理念”、“強國理念”則是始終不變的主旋律。可以說,這種“大國理念”已經深深地融入俄羅斯民族的骨子里。明白這一點,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一個強勢的普京、一個強勢的俄羅斯中央政府,為何會受到廣大俄羅斯民眾的強烈擁護了。俄羅斯的這一民族性格決定了它會想方設法尋求崛起,謀求在國際上的“大國表現”,這難免會與西方發生這樣或那樣的“沖突”:有時為了表現“大國”地位,俄羅斯甚至會主動同西方“沖突”,當然這種“沖突”會控制在一定范圍。因為,從整體看,目前俄羅斯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軍事上尚不具備與西方國家抗衡的能力,它的崛起仍需要一個過程。在正式崛起之前,俄羅斯缺乏與西方對抗的足夠資本,也就不可能為了滿足“大國”的虛榮心,一味地采取與西方對抗的策略。
上述因素決定了,俄羅斯與西方國家之間的摩擦仍會繼續,甚至在一些方面、一定程度上會比較激烈,但就短時期內看,雙方不會再進行全面的對抗,也就不可能重新回到“冷戰”狀態。